（4）
胸口快喘不过气来，原本想要揩油调戏的手僵在半空，虽然是做梦，但那一刻，苏晟星只想将这强壮的男人护入怀中：
“萨尔，对不起……我不问了……不问了……”
苏晟星伸开双臂，不由分说地将面前的人搂住，将他的脑袋按压到自己的怀中。
湿润的液体顺着薄薄的布料渗开，贴上他的皮肤，滚烫得让他一颗心几欲劈裂。
他捧起男人的脸，还来不及看清那沾着泪水睫毛下的碧蓝双眼，猝不及防的人猛地一僵，急匆匆地伸出手，捂住已然泪水纵横的脸撇过去，嘶哑着颤声道：
“主人……您是醒过来了吧……眼前的这一切，不是我的幻觉对不对……”
“您是真的在这里……”
“真的回到我的身边了……”
历经风霜、满载荣誉，流尽鲜血也不会低头的战士，在这一刻、在他的主君面前泣不成声。遮盖在面容上的手掌颤抖向他脸颊上触来，剧烈抖动的睫毛下，深邃宛如大海的蓝色双眸，溢满心碎的哀伤与无尽绝望下，是摇曳不定、颤动的希望之火。
那般脆弱，好似一次呼吸，就会夺去他全部的光明。
苏晟星揽住他的腰，头一次不含任何嬉笑与玩闹，而只是单纯地抱着想要再同他靠近一点，想要替他扫去哪怕一点的黑暗的念头，吻上了那冰冷的唇。
“萨尔，泪水真的不适合你呐……”
用舌头舌忝去男人干涩唇瓣上的泪水，苏晟星轻声喃道。
“！”
这一声饱含着太多情绪的低叹，明明极低极轻，却像一声炸雷，让陷入情绪波动的男人清醒了过来，那只尚未碰触上苏晟星的手抖了一下，蓦地抽了回去。
他霍然站起身，从苏晟星怀里挣出，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将后背当成盾牌，阻隔在自己和另一人面前。
诡异的沉默快速地在屋子里散开，苏晟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只能用手按着胸口，聊胜于无地抵制着从那处散遍四肢百骸的酸涩与疼痛。
“萨尔，为什么不让安瑟继续亲你？”
从萨尔开始讲述过去那场战争之时，就乖乖安静下来的小红龙从吊灯上飞到两人眼前，用稚女敕的童音，完全不在状况、满眼不解又天真地问道。
#你没眼色真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凸#！
这一刻苏晟星真的很想拿个拖鞋朝荣恩砸过去，不过，有时候这种天生少一根的存在还是极其必要的。所以他表面淡定地模了模嘴唇，整了整衣袍，实则竖起耳朵，想听萨尔怎么来解释他突然的主动又突然的拒绝。
然而高大的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他背对着苏晟星站了一会后，便径直绕过桌子，伸臂推开木屋上的窗户。
粗糙原木与贝类制成的风铃挂在屋檐角上，随着清凉的风，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混合着嘈杂的人声涌进屋内。苏晟星从餐桌上眺望出去，看到了蜿蜒曲折的小街与窄得勉强能容两人并肩通行的巷道，各色打扮的人群挤成一个个人头，流窜在市集摊位、酒馆、武器铺前。
巨大的残阳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城镇，尖锐的建筑物塔顶从地平线的余辉处冒出，将昏黄的天空撕裂成一块又一块。明明只是看到了这些，苏晟星脑海里竟自动浮现出那建筑物的全貌。高高耸立的大理石围墙内，拔地而起的水晶塔楼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哀哭旷野高特村内元素之神的神殿——他唯一屈膝过的神明……
在这里……
记忆的画面一点点重新染上色彩，此时，萨尔也回过身来，英俊不凡的面容上，蓝色的双眸深深地望向他，似乎要穿透他的血肉，一直看到他的灵魂。
“主人，您还记得赫利俄斯陛下吗？”
赫利俄斯……
低念着这个名字，苏晟星脑海里原本模糊的存在一点点成塑人形。
总是忙碌在国事间的宽阔背影，总是皱着眉头严肃审阅各种羊皮卷的英武面容，总是无论心情如何，都会毫无差别地安抚弱者的无垢笑容……
总是会在他的怀抱里，沉沉入睡，一觉安稳到天亮的人……
是了，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他的半身，他的灵结伴侣……
伴随着思念与眷恋窜起的是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原本根植于最深处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一分为二，被撕开扯裂的那一半不知所踪，只留下鲜血淋漓苍夷满目的属于他的结，破损枯萎、奄奄一息。
苏晟星再没法装淡定了，这种好似所有神经被放在烈火上一齐烤灼的痛苦，让他不由地捂住脑袋，伏到桌面上呻♂吟起来。
虽然忠犬没吃到嘴简直要抱憾终身，可比起快被这种浓烈到恐怖的空虚、绝望、死寂一口口咬掉咀嚼下肚的感觉比起来，苏晟星十分惜命的地紧抱脑袋，自动紧闭眼帘，拼命地将意识收拢回来，催促自己快从梦中醒来！
——这只是做梦！这种感觉都是假的！再怎么恐怖，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安瑟？安瑟！”小红龙焦急地围着苏晟星转圈圈，转了两圈却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反应。
“主人！”失控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男人的脸上便被极度的恐慌与担忧占领。他一个跨步冲到苏晟星身边，一把将法师纤细的身体抱回床铺。
“萨尔，赫利俄斯的名字果然是个坏东西！你以后不要再提他了！”荣恩跟在旁边，一边扭头对他真正的骑士不满地控诉，一边扭过去一瞬不离地盯着苏晟星因为痛苦而挤成一团的五官。
“是我的错……”萨尔跪在床边，一脸自责与后悔，哑声道。
床上，苏晟星的呻呻♂吟愈加惨烈，他宛如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原本躺着的人猛然抱成一团，在床上剧烈地挣扎起来，白色的床单被撕开，枕头被扯碎，扬起一大片的羽毛。
“赫利俄斯！赫利俄斯！你在哪？！告诉我你在哪？！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为什么？！”
苏晟星脑袋里一团混乱，各种各样的画面宛如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而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疼痛，让他在绝望之中几欲疯狂。
不不不，这不是他的记忆，这不是他的痛苦，不是他的绝望！这只是一个……梦……
声音还在撕心裂肺地嘶喊，属于苏晟星的意识，却因为这个念头，忽然回复了点点清明。他能感受得到原房东泣血的痛楚与悲哀，甚至他能清晰地描述在脑海里疯狂搅动的那一幕幕记忆，可他不是安瑟……他只是苏晟星……而眼前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梦……
梦么？
身后有人将他强硬地搂入怀中，温暖的体温像怒海之中漂过的扶木，将他从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之中拉出。一*剧烈的袭击似乎也慢了节奏，让得到喘息空间的苏晟星终于可以稍稍松下紧绷的肌肉。
然而，在经历了惊恐之下的绝望、转为失去所凭的茫然之后，这具躯体还在执着地追寻那个早已湮没在千年之前的回应。
“赫利俄斯……吾之挚爱……吾命令汝，回应吾的呼唤……”
轻启的唇，吟诵着远古的密咒，凭空降落的金色光点，微微闪光过后，却又在几次明灭不定后，完全消散。
灰色的长发披散，苍白的脖颈上，喉头颤动着，没有魔力支撑之后，只是一次次徒劳的重复吟诵。
“赫利俄斯陛下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不忍再看下去的男人咬着牙齿，低声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到了自己主人面前。
双瞳无意识地扩大，青年的表情卡在了空白之上。
身后的男人垂下头去，在他的背上用咬破指尖后的鲜血划出粗犷的阵法。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深蓝色的力量之光绽放开来。
低沉的男声，沉稳的语调，落在苏晟星的耳边，安抚了他无措的灵魂：
“但是依然在这世间庇佑着西斯塔大陆的您，数万圣蔷薇骑士团亡去的英灵，与我，萨尔塔西·亚钠·哈尔卡在此发誓，我们永远侍奉您的左右。”
“您……永不孤单。”
坚定而又决然，无所懊悔且一往直前，苏晟星觉得自己那颗沉浸在痛苦与失去之中的心，慢慢地随着男人的声音一点点平定了下来。而那经受战火摧残后斑驳焦黑的灵魂连接处，在柔和的治愈之光轻拂过后，被遗留下来的灵魂之结褪去了硝烟与不祥，重回了宁静与平和。
……
浓密的睫毛慢慢垂下，后倾的脖颈一点点覆贴过来，再加上转为轻浅的呼吸，确认到怀中的人已经陷入睡眠，萨尔才小心地挪动躯体、恢复四肢的自由。
随后，他将法师摆弄到躺平的姿势，用之前因受到波及而破破烂烂的被子把人裹好，又在他身边坐了一会，见自家主人状况尚算平稳，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走到桌前收拾残留的餐盘。
“萨尔，你好棒！你的法术治愈了安瑟！”小红龙从床头飞到男人面前，看向他的一双兽瞳闪着兴奋的光彩。
“我希望我可以。”黑发男人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拉开椅子靠上去，用手捂住眼睛，“但事实上，那个缓和法术的时效非常短。”
“我不愿意相信……”欣喜到失望的巨大差距让荣恩用前爪捂住耳朵，泫然欲泣。
“因灵结伴侣死亡所造成的联结断裂，对灵魂之根造成的伤害，最严重且最不可逆。”萨尔黯然地对着自己的好友道，“特别是对以灵魂本源作为威能容器的法师来说，后果难以想象……”
“可是这是安瑟！安瑟和那些普通的法师不同，他是几万年以来最厉害的*师！”
“情况……很复杂。”萨尔捏着盘子，眼神幽深难辨。
“像往常一样，直接告诉我你可以说的那些。”荣恩扇着翅膀落到桌面上，严肃地看向他。
“哈。”男人低笑了一声，紧锁的眉宇间虽仍充满晦暗不明的沉沉压力与困苦，落到小红龙身上的目光却温和平静了不少，“这次重逢，荣恩，你应该也察觉出了主人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