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小传》1
大安朝正泰23年冬月二十七,三九第一天,豫州江北市。
寒冬,深夜。
夜色漆黑,寒气逼人,空气好似凝结一样,吸一口起,能冷到心里。
“哗!——”
“哗!哗!——”
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能见到一辆疾驰的的士飞驰而过,留下渐渐消失的引擎声,卷起一溜儿的灰尘,在昏黄的街灯下,能显示出这是个人间世界,不是那静寂到恐怖的空城。
张大民身穿有银色反光条的橘红色环卫工专用服装,体格健壮的他竟然将这向来以宽大著称的工作服撑的紧绷绷的,宛若女人们穿的健美服一般显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若是大白天必定惹来一阵阵少女们的尖叫——不过可惜的很,现在是人们睡梦正酣的深夜。
头戴一顶也是橘红色带反光条的环卫工人专用的鸭舌帽,脸上还带着个洗得灰白的大口罩,脚下是一双著名的翻毛大头鞋——听说有人还专门写歌儿赞美过这种大头皮鞋,手上是一双白色光荣牌棉线手套,头上冒着热气,在深夜寒冷的街头努力地左右开弓,他不是在练习射箭,是在扫马路,嗯,这就是他的工作——环卫工,俗称清洁工,也叫扫大街的。
女人都喜欢专注的男人,这包括感情的专注,以及对工作、事物的专注。
张大民同志听说这个理论后,大是感慨,原来这个理论自己已经深入实践n多年了!于是更加真诚地实践这个理论,终于将垃圾扫到了晨练的局长夫人裤子上。于是乎,从局长到科长、班长、组长,都受到了一连串感人心扉的说服教育,在大家殷切而热忱的目光下,张大民保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坚决拥护以组长为核心的人民代表的意见,一个人承包了这条500多米的大街,并且婉言谢绝了大家的热心帮助。
说起来,张大民确实是个专注的人。
还在毕业实习的时候,他的带教经理因为私事没时间写企划报告,叫他代写一篇。张大民觉得这是伟大的、光辉的、永远正确的带教经理对他的考验——兴奋之下,在办公室呆了整整**,参考了网上无数的文章,洋洋洒洒地出炉了一篇近三万字的企划报告,当他揉揉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的时候,才发现bigboss在身后很认真地翻看着装订整齐的企划报告,还不停地说:“好!好一个天马行空!”。于是,带教经理马上变成了阶级敌人,一直到毕业,再也没有让张大民写过一个字儿。
毕业以后,领教了“本科满街走,硕士多如狗,博士也得低下头”的招聘后,才知道自己区区一个计算机应用专业的大专生是个什么东西——并且,说来惭愧,大专这几年,张大民也是极度专注地看了3年小说,别说学到了什么,反倒把以前初中高中的东西都忘完了。好容易在电脑卖场找了个工作,还因为专业知识过于“玄幻”而被“另谋高就”。
其实,张大民在拿到那张浸透了父母无尽的失望和血汗的毕业证的时候,张大民难过的想死。父母不想他学了三年却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给了他一笔钱砸了张毕业证。说真的,那个时候,张大民简直无脸见人,恨不得自己马上灰飞烟灭。
网络小说害人啊!
在电脑市场坚持了不到一年,动不动就被另谋高就,名气大的吓人,后来实在没办法,老爹老娘拿出棺材本,给张大民弄到了这个据说是铁饭碗的环卫工作,每月1200大洋。稳定到是稳定了,老娘一句“以后咋找媳妇儿呀”就让张大民的脊梁骨冒凉气儿,“难怪哩!我怎么说亲爱的达令最近怎么不找我了”,原来如此!
张大民也没去找他的达令。
他很明白。
很多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1200大洋,在工资稳若泰山、物价日新月异的正泰年间,能糊住自己的嘴巴都不错了,何况,心有愧疚的张大民同志坚决不做人见人恨的啃老族,每个月都是把1200大洋一分不少地上缴父母——即便如此,也得13年又11个月才能把父母的棺材本赚回来!——前提是张大民不吃不喝并且不算利息!老爹老娘到底是心疼儿子,不要儿子的钱,但张大民总是把钱一放就走,身上坚决不带一分钱。
虽然张大民所受到的教育、宣传、理论都在为张大民同志开导,“劳动最光荣”,但,理论和现实似乎永远都是南辕北辙的,张大民的迷迷糊糊的脑袋总是想不明白,这世界怎么就没人说实话啊!小时候捡到钱包交给巡警叔叔,被巡警叔叔转脸称之为sb;周末的大扫除总是干活最多、最脏、最累,被同学们称之为sb;上大学后热心帮助同学,被人严防死守,什么东西不见了第一个就问他拿了没……
500米,一华里,好像不长,平时逛街10分钟就走完了。可是扫500米的大街,那就是个艰巨的活计了,何况是一个人扫。
“扫!我扫!!”张大民同志恶狠狠地扫着,发泄着内心的愤懑。
不是说张大民天生愚笨——现在的世界,有几个笨蛋呢?只是每个人关注的目标不同罢了——但在这个全民商业化、社会官场化的经济大革命年代,在“造不如买,买不如租”被无限制扩大化后,关注具体的东西,那就是不开窍,是笨蛋;关注人际关系才是最聪明的人。君不见,工厂关闭了,厂长升官了;医生被捅刀子了,医药代表笑翻了!
何况,劳心与劳力的极大悬殊差别,谁不想只动动嘴皮子就能风云变幻、气死山河啊!
忽然,张大民一阵惊悚!一种莫名其妙、但实实在在的濒临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的惊悚!比怒发冲冠毫不逊色的头发一根根炸起来,鸭舌帽都被撑了起来。张大民想都没想,直接一个恶狗扑食滚到一边。
张大民没看到,可是对各位看官却不能没个交代。零点零零零一秒种之前,被灯光和灰尘污染的黄橙橙的天空闪过一个亮点,像超新星爆发一样,一闪之后,一个紫色的光球在天空停留了万分之一秒,就直接朝张大民直射而来!
张大民的第六感是很强,什么都没想,直接滚到一边儿。
可惜,光的速度多快?哪里是张大民能躲的过的?只见一道紫色的光芒,那个光球早已经进入张大民的眉心不见。而我们的张大民同志,则觉得一阵剧烈的刺痛,很干脆地昏了过去。
不久,张大民迷迷糊糊地醒来,坐在地上,双手揉着太阳穴。
看官都笑了,人家钻的是眉心,你揉太阳穴干嘛?
看看四周,大扫把还在一边撂着,大街上还是那么冷清,自己打扫的痕迹还在。街灯永远那么明亮,一溜儿地站立在街道两边,无情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橘红色的高压钠灯发出温暖的光辉,却没有丝毫温度,让冷漠无情与和谐温暖极其神异地融会贯通——但,总是那么别扭。偶尔一辆飞驰的轿车从不远的十字路口窜过,留下一声很有多普勒效应、很有现代感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让人感到更加孤寂与落寞。
“没有穿越!”
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一声咕哝,张大民翻身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拍拍身上的灰尘,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没有那种穿越小说里面的种种神奇,还是这个温暖与寒冷神奇地融合在一起的世界。
捡起大扫把,张大民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
张大民的大扫把是自己加工过的。
当时组长把这把三米长的大扫把撂倒他面前地上的时候,还特意说这个扫把是新的,没人用过。后来大民才知道,这是清洁工的一种行业规则,或者说是行业禁忌:扫把星。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扫把和霉运结了缘,被人们认为是不吉利的象征,所以,他们这些每天必须和扫把打交道的人,坚决不用别人的扫把,免得把别人的霉运染到自己身上——本来就够倒霉的了,谁愿意更加倒霉?——甚至,传递扫把时,也是先丢在地上,再让对方捡起来。
新买来的扫把制作的都很粗糙,不说扫把杆儿是随便用铁丝箍在一起,连扫把梢儿也是铺散散的,没一点劲道。所以,清洁工们接到扫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扫把拆开了重新扎一遍,以便更加符合自己的手感;否则,不说用起来费劲、磨手,还容易坏。新扫把两个月才发一次新的,否则,自己解决!
扎扫把到是难不住张大民,怎么说也是在大学里面混过的,虽然是大专。
把扫把拆开,扫把杆儿的竹枝渐次截断几枝,把截断的竹枝包扎在中轴,捡些长点的竹枝排在扫把杆子外面做面儿,重新用十六号铁丝结结实实地扎起来,再把铺散开来的扫把梢儿用包装用的化纤绳均匀地扎一遍,这样做成的大扫把,梢儿轻巧密实,梢儿根部有劲道,扫把杆儿渐次变细,适合抓握,不但使用起来抓得牢,还省力气,扫地的时候,密实的扫把梢儿不会遗留垃圾造成返工,比较有劲道的梢儿根能打扫一些粘在地上的垃圾而不用铁锨,效率提高不少。
张大民的扫把经过这么一番加工,绝对称得上“专业”二字。
当张大民打扫完毕,将垃圾装到垃圾车专用的垃圾箱里的时候,已经六点一刻了,天光依旧漆黑,但星星经过**的嬉戏似乎也倦了,少了许多,东边的天际线上已经隐约有些亮光,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天光大亮了。街道上早就有了零散的行人,要么是早起锻炼的老人,要么是去农贸早市进货的,再过半个多小时,连稀饭油条的早点摊儿也要出来了。他的五个兵——自从那次感恩教育之后张大民荣升组长,手下有五个兵——今天不会来了,张大民将清洁工具收拾一番,等待垃圾车的到来。
张大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一句话得罪了整个江北市的清洁工队伍,连他自己都觉得活该、一点儿都不冤枉。
那是刚参加这个工作不久的时候,区政府转发了一个通知,《关于征集解决环卫工人干扰市民上班路途办法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
其实就是这些年,清洁工和上班族一起上下班,结果上班高峰时段街道上尘土飞扬,惹的市民十分不满。这个文件年年发,年年都有不同的解决办法,比如增加洒水车啦,添置清洁车等等,甚至有建议市民买口罩的提案。张大民觉得自己很聪明,大笔一挥,写下了“错开上班时间,提前打扫”的建议。没想到立马被区政府视为“极具有建设性的建议”,大会小会表扬,甚至以环卫局的名义下发了一笔250元的“建议奖”,唯恐天下不知。
于是,张大民被和蔼慈祥的科长大人安排到了农贸路这个岗位上,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老功臣精神,鼓励争取年终夺取“十大杰出青年”奖。
张大民在第一次被表扬的时候,就被无数道饿狼一般的眼神吓坏了,立即明白自己的愚蠢。找领导承认错误,希望收回自己的言行,可是科长大人严肃批评张大民,“这个建议十分具有建设性!为我市环卫工作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这是个杰出的贡献!怎么是错误呢?”又和蔼地拍拍大民的肩膀,“大民童子!不要有思想顾虑!人民群众还是理解你的嘛!你要感谢人民对你的信任!咱们要坚持大马主义!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这是一个帝国国民的基本素质,我很看好你啊!继续努力,争取今年进入组织的怀抱,做一名合格的杰出青年!我——看好你!”
农贸路,以一个大型农贸市场而得名,是马坊区“脏乱差”的代名词,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张大民同志被光荣地分配到了这一街段,成了第五小组的小组长,负责这条大街的清洁工作。手下小兵5个人,有负责推垃圾车的,有负责拿铁锹的,有负责拿笤帚簸箕的,有负责装垃圾的,有负责从绿化带捡纸屑塑料袋的。张大民只好负责大扫把,打扫整个街道。在大家温情脉脉的目光下,张大民默默地做这个本应大家一起做的事情。今天这个闹肚子,明天那个头疼,反正就是不来,坚决支持张大民同志参加“杰出青年”的竞争。
开始张大民还有点自怨自怜,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没脑子。本来四点半点上班,大家忙碌一个多小时、最多两个小时也就完了,现在张大民不得不3点出来干活,遇到秋天叶落,或者冬季天冷结冰,大民12点就得干活,否则,早上7点市民开始上班都弄不完。
一年多快两年,天天如此。领导终于知道了第五小组组长张大民的窘况,曾经严厉批评了他的那几个兵,教育大家对同志要有夏天般的温暖,教育张大民对同志要有大地般的浑厚。于是大家对他更加热情,坚决支持大民冲刺十大优秀青年,让他挑起更多的重担,接受更多的考验。有一段时间,张大民扫地的时候,天天被混混们欺负,将垃圾车掀翻,甚至被混混打脸,还手后被他们打的更惨。时间长了,混混们觉得欺负这么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家伙实在没意思,也就放过了他,但被吐口水、踹一脚的事情到是家常便饭。现在,一看到那群黄黄绿绿的头发,张大民都是提前躲藏起来,免得受辱。
长的壮有什么用,还不是动辄被扣工资,而工资却是大民最忌讳的东西,他不想少拿哪怕一分钱。
今天张大**气还好,没有遇到那帮混混,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吧。
终于等来了垃圾车,开车的师傅坐在驾驶楼里抽着烟,嘴里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快点!”,但就是不下来帮忙。张大民早习惯了,也不以为意,把空的垃圾池卸下,又把装满的垃圾池装到垃圾车上送走,打扫一下脚下零散的垃圾,张大民一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
本来,按规定,清洁工白天也要坚守岗位,但这个农贸市场一天到晚就没个人少的时候,实在无法在白天进行工作,所以在领导的默许下,白天的活儿就是把农贸市场两端的街面保持干净就行,没多少事儿。张大民和他的手下经过一次谈判,张大民承包了晚上所有的活计,其他5个人白天上班。一年多下来,也没出什么差错。
张大民带着扫把撮箕铁锹走向农贸市场门口的农管办——全名是农贸路农贸市场管理办公室。
农管办后面和围墙之间,有一个40厘米宽的缝隙,在科长大人的亲切关怀下,在这里安装了一个高3米多,宽40厘米,深半米铁皮箱子。走到铁门前,拿了钥匙打开,将自己的大扫把、撮箕等等放了进去,顺手把帽子、口罩也装了进去,又月兑下橘红色的工作服抖一抖,折好后装进一个厚塑料袋子里面挂在钉子上,从铁箱内取出另外一个塑料袋子,露出一身灰色的阿迪达斯运动服,换上自己的运动服,再拿出布特运动鞋,换下工作时穿的大头皮鞋,跺跺脚,拍拍灰,捋捋头发,关门走人。
这身灰色的阿迪达斯运动服,是干妈给他买的,穿起来很舒服,还是名牌,大民很喜欢。
大民浑身发热,暖洋洋的。
清洁工这个工作,没啥可歌可泣的,两年下来到是把张大民的身子骨锻炼出来了。大专三年,看了三年小说,把身体窝坏了,刚来清洁队上班的时候,每天的强体力劳动,累的他像死狗一般,回到家到头就睡。但这么坚持近两年下来,不但以前腰酸背痛的毛病没了,身体壮实的像狗熊一般,尤其是两个膀子,鼓囊囊的,到是有一把子力气,腰上的力气也是大增,帮父母和面的时候,那可真叫“揉面团”,20来斤的面团在他手里,轻若无物,动作行云流水,看的干妹子柳眉儿眼冒金星:“哇塞!比龙哥还酷!”
柳眉儿说的是《少林足球》里面赵薇饰演的那位和面的丑女,后来成龙的一个广告也有这个镜头,正处于偶像崇拜年纪的柳眉儿自然无视了发起人赵薇,把这个和面的动作安到了成龙头上,只要张大民和面,她就要跑过来现场指导,“双手要像耍太极!太极懂不?就是划圈儿!自然点!别像鸡爪子那么僵硬!听到没!?要圆润!要流畅!要行云流水!……”
张大民十分喜欢这个干妹子,自然是妹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有个词儿叫什么“言听计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时间长了,张大民还真的学会了这个动作,也确实做到了柳眉儿所说的“行云流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和面很有艺术感。
走了大约一公里,是个十字路口。
不知怎地,这个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建设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公园,不像其他三个拐角都是商店,张大民有时候觉得,开发商有时候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起码给大家留下一个可以聊天打屁、纳凉歇脚的地方。小公园里面有个水龙头,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刻意,一年四季都往外冒水,虽然水流不大,但解渴、洗脸还是足够的。张大民弯,踩在水龙头下厚厚的坚冰上,先洗净了手,然后掬起一捧水洗脸,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顺便把头发也捋顺了,咕嘟了两口水漱口,再喝两口似乎有点温度的冷水,张大民甩甩手,再把双手夹在胳肢窝下,顺着人行道向北走去。
从一条两米多宽的老巷子进去,三拐两拐,就到家了。
父母正往四轮餐车上搬东西,大民只说了声“爸妈我回来了”就帮着搬东西,爸没说话,只点点头,妈到是和往常一样,“累了吧?先喝口水?”大民笑笑,“不渴。”继续搬东西。
说起这四轮餐车,张大民就一股子怒气。
张大民父母以前都是街道办下属的一个小厂的职工,专门生产蜂窝煤的炉子。后来煤气盛行,厂垮了,只好下岗,那年张大民9岁。也是这一年,对门的邻居换了人,来的是著名的“高考状元的摇篮”的三十五中——张大民父母总是叫“育红中学”——的一位女老师,带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张大民的印象中,刘老师非常美丽,美的像仙女,但那段时间总是哭,惹的小妹妹也哭,老妈就叫张大民带小妹妹出去玩,自己去和刘老师说话,才明白刘老师是离婚的女人。刘老师的男人,张大民见过一次,很“洋汀浜”的样子,和电影里面的汉奸差不多。那一次,义愤填膺或者爱屋及乌的张大民把一块西瓜皮砸在他脸上,于是那个家伙唧唧歪歪地走了,再也没见过。为了这事儿,张大民被老爹拿着擀面杖暴打一顿——连刘老师也拉不住——那是张大民印象中老爸唯一一次对自己进行“武器的批判”,平时最多是行使“批判的武器”,那次,张大民在**上趴了半个月才下**。
那个时候柳眉儿很小,四岁不到的样子,还没当时的张大民腰高,刘老师整天上班没办法照顾,大民老妈刚下岗,就主动拦下这个事儿,整天吃住在大民家,后来大民才知道,自己小的时候差点就有一个妹妹,可惜被强行计划掉了,因此老妈见到柳眉儿之后,对她比对自己都好,让大民曾经很委屈。所以,在大民的记忆里面,这个妹妹和自己的亲妹妹没什么区别,极其**爱,尤其是柳眉儿女乃声女乃气地喊“民哥哥,等等我!”的时候,张大民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很有一种自豪感。但凡柳眉儿被人欺负,一概不问原由,先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或者被拳打脚踢,到是在马坊路留下了鼎鼎大名,仅仅是想听柳眉儿一句甜甜的“民哥哥”。
后来柳眉儿上小学,就在小公园的南面不远,叫马坊小学。刘老师在三十五中高中部当老师,早上七点就上班了;但柳眉儿却是八点才上课,刘老师没办法送,大民老妈就主动承包了柳眉儿的接送任务。
时间一长,大民父母觉得在小学门口开个早点摊子是个事儿,既不耽误接送柳眉儿,还能打发时间。于是张大民老爸辞了零工,买了三轮车,加上自家的面板、蜂窝煤炉等等就开张了,一个月能挣三四百块,到还真是个好差事,起码比在煤炉厂要强。日子刚好起来,圣上好像什么精神发作,个体户要登记、要着装、摊子要统一,色调要一致,好像是为了什么精神文明建设,创建什么城市,三轮车不许做生意了,必须改换成一种看起来很漂亮的、方方正正的、四面都是玻璃的四轮车。这其实的好事,大民父母也觉得自己的三轮车太小,渐渐有点不够用了,也商量着要鸟枪换炮呢。可坏在这四轮车太贵了,一辆要5000大洋,直接让父母两年的收入没了。父母是煤炉厂出身的,对三角铁和铁皮的价格再熟悉不过了,怎么算那四轮车都不到500块钱。于是,父母找了几个煤炉厂的老同事,自己动手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四轮车,还增加了一个可以折叠的篷布,避免客人被雨水淋着。
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坏人。
父母的四轮车摊子才开张两天,就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制服者过来,二话不说,不但将四轮车砸了,连大民父母都给打伤了,大民老爸还被打折了上臂,半年后才能真正发力干活。中午大民放学回家知道了这个事情,提了根钢管就窜了出去,他知道那帮城管就是以前混社会的黑蛋——大号何凤山的那帮人。结局很简单,他连何凤山的身边都没走到,就被打翻在地,被他自己的钢管在脑袋上开了瓢,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算好。
这一下把大民家的钱财折腾了个干干净净,张大民自己也差点进少管所,还是在刘老师的周转下,父母继续做早点生意才慢慢缓了过来。
那年,张大民14岁,上初二,柳眉儿不到八岁,上小学二年级。
可惜,张大民自此留下病根,动不动就脑袋疼,似乎是脑袋有了暗伤没有痊愈,学习成绩下滑的厉害,刘老师在家给他补习都不大管用。更让父母担心的是,大民从此沉默寡言起来,唯有和柳眉儿斗嘴打闹的时候才算正常,没让父母更加操心。或许是高考的时候压力大,偏巧在考场上头疼发作,结果是成绩下降一大截,在本市上了个大专了事。
摇摇头,张大民的眼神逐渐聚拢,继续推着四轮车,小心避过来往的行人和自行车。父母则在后面,欣赏着越发强壮的儿子。
到了马坊小学,停在老位置,张大民从车顶拿下四块砖抵住车轮,然后帮父母从车顶卸下桌凳,父母已经开始升火煮豆浆了。煤炉早在家里就侍弄好了,直接把盛豆浆的不锈钢锅坐上就成——以前用的是钢精锅,后来听刘老师说,“钢精锅”的材料其实不是钢,而是铝,用来煮豆浆可能引起化学反应,对身体不好,于是,父母立马换了四口真正的不锈钢锅——油条需要现炸现卖,着急不得。四轮车里面是和面、切条的地方,另外有十来种小菜,用小碟子盛好,随时给客人食用。另外一边,有两个不锈钢铁锅,一个是老汤碎肉,另一个是浆面条。俗话说“浆面条热三遍,给肉都不换”,可见好吃的程度,老妈的浆面条是在家做好的,现在算是热两遍,也很够味了。有些无荤不欢的客人觉得浆面条太素,加一勺老汤碎肉,更香。
看看表,五点四十,头一拨客人快到了。这拨客人多是上班族,还是距离单位比较远的那种。到这儿来碗浆面条,热乎乎的,还顶饥耐饿,价格才2块,很实惠。六点半的那一拨,多是学生,吃油条的多。这两年油米面价格上涨的很快,张大民记得小时候油条是一毛钱一根,现在都一块了,还没什么赚头。学生一般都是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偶尔有的还要一个煮鸡蛋或者咸鸭蛋,一碟小菜,全部下来得四五块钱,比大人大方的多。
马坊小学有70多年的历史了,据说原址是古代的骡马坊市,近代的时候已经不存在了,大安朝当政后改成了小学校。前几年,这所学校的校长为了求新务实,觉得“马坊”二字实在碍眼,像是猪圈似的,申请换个名字。马坊区政府做的很聪明,直接让辖区市民们自己决定,结果,八成以上的市民都觉得这名字挺好,一听就知道是有历史渊源的,不改。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到是听说那个校长觉得自己的满腔热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换了个名字好听的学校继续当校长去了。
大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五好市民,一辈子没有做过违法犯纪的事情,胆子小,嘴巴又不会说,很是吃些窝心气。两口子很希望大民别像他们一样老实,希望他能说会道,可是这个希望估计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这些年大民愈发沉默,和他爹越来越像,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说话,按照柳眉儿的说法就是:“扎一针也没个哼哼!”愈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到真是冤枉了张大民。
他仅仅是不想说话,也没想什么特殊的东西。他只是觉得自己完了,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儿了,想多了脑子就疼。不想让父母为他操心,也就没给父母说,结果高考的关键时候出了问题——高考考场上晕过去的事情,直到现在他父母都以为是他太紧张——愈发觉得自己没用,就更沉默了。他到是知道或许可以去大医院看看自己的脑袋,或许可以治好,但想到那天价的医药费、父母佝偻的身躯,这个想法就永远地埋在心里。说了不但没用,还徒增伤感,何苦呢?还不如乐呵呵地做个好人,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也就完了,没啥追求,也没啥想法。
可是好人难做啊!父母自己做的四轮车碍着谁了?就被暴打?自己不过说了实话,就遭到全体同事的憎恨。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自己不会做人,是自己的毛病,不能埋怨社会,更不能埋怨圣上。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自己只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小蚂蚁,就要有小蚂蚁的觉悟。
天,太高了,不是自己能碰触到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疯子的言论,太不合时代了,咱也得与时俱进啊。
这是几年的小说生涯——哦,好听一点叫“大专生涯”,堂皇一点的说法是“大学生涯”——得到的结论。
并不是说张大民没有一点点离奇的幻想,他的幻想很多,每当读那些玄幻的文章,张大民都会想自己若是主人公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把已经进入公务员系列、并且已经混成马坊区环卫局局长的何凤山狠狠地折辱一番,让他欲死不得欲生不能……可是,这只能在脑袋里面悄悄地幻想一番,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恐怕说出来就会有人笑话:这人成神了!
他也悄悄地练过气功,按照书上的说法,什么大周天、小周天都尝试过,别说成功了,连一丝丝所谓的“气感”都没有,一旦说出去更让人笑话,不但成“神”还成“精”了。他练气功到没想过成为大侠之类的豪客,仅仅是看小说中把气功形容成无所不能的良药,只要能让他的脑袋不再疼痛就满足了,但依旧没有任何效果。曾经有段时间,张大民觉得自己就是小说里的那种“天生废物”,而且还是实打实的那种。
失望归失望,难过归难过,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张大民到没在这方面太过在意,本来就是属于“逗你玩”的消遣文字儿,哪儿能靠得住呢?
张大民其实觉得自己蛮幸福的,比他不幸的就有两位现成的例子,一个是柳眉儿,没有完整的家庭,好歹在张大民家找到了一点点,可以在老爸老妈以面前撒娇,可以欺负一下自己;另外一个例子就是自己的老爸。老爸是养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孤儿,他知道自己是知青的后代,也知道父母的名字,但他一辈子都没给大民母子透露过他们姓甚名谁,甚至张大民的名字都是随着老妈的姓氏。
老爸叫陈顺,是养父给起的名字。但天底下就“养子”这个差事儿是最不招人待见的职业,10岁的时候有了弟弟,就再没舒心过,好歹算是读完高小(高级小学的简称,即现在小学毕业),14岁进入煤炉厂干杂工——那个年代没有“童工”的说法——直到下岗。据说老爸老妈结婚的时候,养父母还来讹索了一番,因此,现在老爸还用他们起的名字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但儿子却坚决不用他们的姓氏,宁可用老婆的姓氏。
张大民觉得自己很幸福了,起码有个温暖的家。
外公去世的早,张大民没见过,也没什么印象;外婆很和善,笑眯眯的,张大民的印象里,外婆的兜里面总有无穷无尽的糖果。外婆娘家在乡下,外公去世后她就回了农村娘家,和寡居的大姨婆住在一起,每年清明节上坟,张大民都能见到她们老姐妹俩,还有好多舅、姨、姨表兄弟姊妹,似乎整个村里的人都是亲戚,和他们在一起疯跑是张大民记忆里面最美丽的回忆。村里有个好大的湖,每当张大民一家回到村里,那些姨表兄弟就带他爬在石阶上,用铜丝钓虾子,往往一堆人钓一晌午的成果,都被大姨婆没收了,用盐水浸浸,油炸了给他一个人吃。那时候他不大懂事,往往一个人都能吃完,现在想起来,脸红的很。
后来张大民被打后,经常脑袋痛,老爸老妈害怕回到乡下的时候犯病,就再也没一起回去过,过年过节都是老妈一个人去看外婆,大民后来上学、工作,有十来年没回去过了。
真是怀念啊。
“大民啊,想啥呢?”老妈轻轻推推他。
大民呵呵咧嘴笑了一下,发现有顾客来了,还是老顾客。大民直接盛了碗浆面条,顺便舀了勺咸菜颗粒撒在上面,给客人端过去,这是这位老顾客的习惯了。
没忙一会儿,柳眉儿迷迷糊糊地来了,还用小手掩着嘴打着哈欠,叫了声“干爹干妈哥”,径直坐到小凳子上,脑袋还在不停地磕头——似乎这寒冷的空气没有刺激到她的神经一般。
柳眉儿高三了,寒假只放了三天假,接着上课。想想自己高考那会儿,也是这么三更眠五更起,睡眠严重不足,不由得有点儿心疼。昨天柳眉儿吃的是油条,今天应该是浆面条,加点肉末吧,补补身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浆面条放在柳眉儿面前的桌子上,粗糙的大手揉揉还在当磕头虫的柳眉儿的脑袋,“醒醒!迟到了!”
柳眉儿一个激灵,一双黑白分明、波光盈盈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立马反应过来,“切!老套!你不会换个说法!”
张大民很喜欢看柳眉儿的眼睛,觉得那是她最动人的地方。
也不是说柳眉儿长的不好看。
相反,柳眉儿继承了她妈妈的一切优点,还继承了她爸爸的优点——哦,现在想起来,他爸爸其实很帅气,按照时髦的词儿,叫“特有型”——小鼻子直直的、高高的,显得眼窝儿很深,像外国女孩子的的那种。还有,柳眉儿宽肩细腰,尤其是双腿太漂亮了,笔直细长,把她爸她妈的优点发挥的淋漓尽致。脸蛋儿更不用说了,小脸儿细女敕得叫人心疼,比她妈妈还漂亮,反正在张大民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子——张大民固执地认为,柳眉儿的美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只能用“美”来形容,因为,张大民觉得柳眉儿不仅仅是漂亮,“漂亮”这个词儿只能描述面貌,而不能描述内在。
很久以前,张大民还对柳眉儿有点想法,但后来一系列的挫折发生后,张大民渐渐自卑起来,学习不好,家境不好,脑子还有问题,和柳眉儿的差距越来越大,渐渐就没了这份心思——柳眉儿是天上的仙女,不是他这种土鳖——不,是比土鳖还没价值的小蚂蚁——能攀得上的。
虽然柳眉儿如此美丽,但大民从没听到别人说过柳眉儿的闲话,这在当前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这和她家的家教有很大关系。
刘老师对学生很好——张大民就当过刘老师的学生,那口碑不是一般的好——但对柳眉儿的管教却严厉的多,甚至有点苛刻的感觉。比如,很平常的走路站立坐姿、穿衣吃饭表情,大民从来——呵呵,应该说是几乎——没发现柳眉儿有任何不雅的动作,真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吃饭是连个响声也没有。小时候还见过柳眉儿笑闹时露出过牙齿,但自从她开始换牙后,就再也没见过那种毫无形象的“狗窦大开”,仅仅稍微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绝对见不到牙龈。也就是只有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柳眉儿才偶尔趴在写字台上耍个赖,在外人面前,是绝对看不到的。
反正,张大民觉得,柳眉儿现在随便去个电视台参加那种选秀的节目,绝对能爆出冷门儿。以前柳眉儿还和张大民讨论过超级女生,没想到当晚柳眉儿就被她妈妈臭骂一通,再也没听她说过那种节目。现在想来,那种节目就一个宗旨“越不要脸越出名,一出名就被人包”,刘老师的眼力比自己可是毒多了。
或许是刘老师太严格了,柳眉儿喜欢到大民家串门儿。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仅仅是把“四”改成“二”而已,两家都是一楼,两家窗户外的空地被大民老爸用三角铁和玻璃整成一个温室,种点青椒茄子之类的蔬菜,后来刘老师一家来了之后,空出一半儿给俩小孩子玩耍——他俩小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所以对他俩来说,大民家也是柳眉儿家,柳眉儿家也是大民家。刘老师常年做班主任,很忙,柳眉儿一直到小学毕业几乎是在大民家生活,上中学后在三十五中,和她妈妈一起在学校吃食堂,才来的少了。但早饭都是在干妈的摊子上吃的,她嫌刘老师做的不好吃。
没两分钟,刘老师也来了,简单打了招呼,急急忙忙吃完浆面条,和柳眉儿一起去学校了。
刘老师是国家干部,收入很稳定。经常有学生家长送点烟酒瓜果什么的,烟酒都让大民老爸独享了,瓜果多是让俩孩子给消灭,看到俩孩子吃瓜果前都要先孝敬父母,刘老师的教育算是很成功的,三个家长都很高兴。闲暇的时候,刘老师也会做几个菜,两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大民觉得,干妈做的饭比老妈做的好吃,可柳眉儿却说干妈做的好吃,真是奇怪。
…………
八点半,等第三拨、第四拨那些商店、公司里面的小姐先生们用完早餐,上午的生意就算彻底结束。帮父母把四轮车推回家,然后和父亲一道去农贸市场进些肉菜面回来,已经十点了。张大民回房间睡觉,下午四点醒来,就开始准备夜市的生意了,帮父母在小公园支好摊子,张大民回家开始揉面,打开家里那老旧的21嫉缡樱簿吞錾簦獾眉依锾簿病p>揉面不但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浆面条主要用“揉”,油条面主要是“捣”,尤其是新式油条。传统油条需要加一点明矾,但这玩意儿在高温下要产生一点铝化合物,据说影响身体健康。干妈点醒一次后,张大民就到网络上找了个不需要明矾的方子,还真试验成功了。这也是个嘘头,加上父母做生意实在,分量足,不骗人,很快就被学生、老客户承认,生意也好了不少。现在,柳眉儿的早饭都是在自己的早点摊上吃的呢,要知道,她妈妈——刘老师是中学的老师,可讲究这些呢。
想到柳眉儿,张大民忽然想到,柳眉儿怎么不来“指导”了呢?
真说曹操曹操到,就听到刘老师家开门的声音。大民双手在面团上拍了两下,伸长脖子探出头,就看到刘老师母女俩,“干妈回来了!小妹!”
刘老师是大民的干妈,自小就这么叫的。
刘老师叫刘若兰,四十不到,保养的好,依然美丽动人。说起来,她们母女俩是这片马坊区有名的美人,也不知道刘老师这么个大美人怎么会住在以“脏乱差”闻名的马坊区。
“大民啊!和面呢!”,刘老师拿钥匙开了门,柳眉儿眼睛一闪,叫了声“哥”就钻了进去,刘老师看了女儿一眼,“这妮子,越发没礼貌了!好了,大民,你忙吧,我回去了。”
“好嘞!干妈,您忙!”
和面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油条面,需揉五次,醒五次才算好,否则孔洞不匀,筋太大;若是浆面条的话还不筋道,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