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童大夫。”老鸨一走,翠缕立刻收了泪,刚刚的柔弱姿态也尽数不见。
“不必,你我各取所需罢了。我已帮你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你的良人是否能如约来救你,全看你的造化了。现在你可以告诉雍州同知是怎么回事了吗?”舒鸿宇冲着唐钰使了个眼色,唐钰会意,转身到门外守着。
“其实我只是听到了些风声,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我们这种地方最是人多口杂,也能接触到一些官面上的事,从我进了这楼里开始,每隔段时间就能听到些官老爷的消息,要么就像前任同知一样暴毙,要么就像现任同知一样悄没声息地就不见了。普通客人只当是寻常官员调任,但是有的时候我跟某些恩客提起,他们都讳莫如深,好像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一样。”翠缕撑起身子,半倚在床上说道。
“什么秘密?”
“这我就不知道了。”
舒鸿宇很失望,道:“就这些?”
翠缕却叹了口气,起身,慢慢走过舒鸿宇,在窗前立住,仰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其实,我的母亲是王妃的陪嫁丫头。”
舒鸿宇这些天一直在妓院之间给辗转,听到不少消息,虽然大都是捕风捉影,但他从中判断出唐宁失踪跟忠王府关系颇大,所以这会他一听翠缕这么说,便打起精神道:“那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翠缕继续看着窗外,轻声道:“王妃未出阁时是雍州有名的大家闺秀,温柔贤淑,端庄得体,宜家宜室,什么样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忠王就是因此而娶了她,谁知娶回来以后才发现娶了个妒妇,四个陪嫁丫头,除了我母亲忠心耿耿,坚决嫁了个管事外,其他三个想爬床的全都被处死了。
忠王性格懦弱,敢怒而不敢言,很长一段时间,王府里只有王妃一个正妻和她生的一双儿女,王妃也终于消停了下来。直到忠王遇到了那个丫鬟,那个丫鬟很美,他们偷偷往来,隐瞒得很好,知道那个丫鬟怀孕,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忠王知道那丫鬟怀孕以后,就找理由把她放了出去,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妃还是知道了,她杀了那个丫鬟,和她刚出生的儿子。
这件事彻底惹怒了王妃,那个时候王妃已经完全掌控了忠王府,世子也已长成,而忠王失了心爱的女人和幼子,一蹶不振,愤而出走,或者说是被王妃赶出了忠王府,直到现在忠王还住在别院里。
就算如此,王妃也没有打算放过忠王,她把我母亲派到忠王身边监视他,还要我母亲给忠王下绝育药。
这是不知怎的被忠王知晓了,忠王不敢惹王妃,只能拿我母亲出气,他杀了我母亲嫁的管事,杀了她的儿子,然后给我母亲灌了哑药卖到这妓院里来。”
饶是舒鸿宇见多识广,也被这对狠毒的忠王夫妻震撼了,本来还有些同情忠王,这会只想说这两人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绝配。
翠缕说到这,回头看了舒鸿宇一眼道:“我是母亲稀里糊涂生下的孩子,生在这妓院里命已注定。可是母亲不认命,她恨,她恨忠王,更恨王妃。他们都不知道母亲其实是认字的,只以为一碗哑药就能封口了,没想到母亲在我识字以后,把她所知道的,一字一句全都写给我看,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也没能力报仇,但是她要我替他报仇,要我做名妓,往上爬,嫁给贵人,总有一天能替她,替那些同母异父的哥哥报仇。
可惜我是个没志向的,我只盼能离了这里,嫁给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生。”
舒鸿宇听了一出豪门大戏,却丝毫没有八卦的兴趣,道:“这些都是老黄历了,说这些没用。”
翠缕坐到舒鸿宇对面笑笑道:“这些在我心里憋了十几年,今天终于能说出口,有些失态了。下面才是我想对你说的,虽然我对忠王府不了解,但是有一个人绝对知道很多消息。”
“谁?”终于说到正题,舒鸿宇迫不及待地问。
“裴先生。”
“裴先生?”竟然是这个人,舒鸿宇真没想到。虽然他知道福寿郡主一行人已经到了雍州,但是他们都是忠王府的人,舒鸿宇是不会轻举妄动,冒冒然找上门的。
“对,他是王妃的心月复,深得信任,王妃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去料理的。”
“既然是心月复,恐怕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的。”
“不一定,他与王妃有龃龉。王妃在嫁给忠王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就是这裴先生。那时裴先生孤儿寡母,寄居在舅家,虽然两情相悦,却并不相配。只是毕竟是外甥,王妃的父亲还是给了他机会,只说待他考取功名,便将王妃许配与他。不想还未待裴先生考上功名,王妃已十里红妆嫁给了忠王。”
舒鸿宇起身给翠缕倒了杯茶道:“这只能算王妃父亲嫌贫爱富,况且作为一个父亲,给女儿挑个更好的人家也正常,难道裴先生是恨舅舅毁诺?”
翠缕饮了一口茶,缓了缓才道:“若真是这样,裴先生乃端方君子,也能体谅舅舅,顶多只是失意罢了。坏就坏在,这亲事他母亲也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就盼着把侄女儿娶进门好抱个孙子,结果听到王妃另嫁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生生给气死了。”
舒鸿宇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真是命运弄人,即使如此,也是王妃父亲的过错,而且对方也不是故意的,这样顶多两家再不来往便罢,王妃是无辜的。我看裴先生至今还跟着王妃,可见其用情至深了,裴先生犯不着怨恨王妃吧?”
“裴先生确实用情至深,王妃只在他面前一哭,把一切推到父亲头上,裴先生就软了心肠,不仅没有怪王妃,反而因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而对她更加怜惜,更加死心塌地,自此也不考功名了,专心跟在王妃身边做个管事的。”翠缕接着道。
“我母亲认字还是裴先生给教的,当时母亲认字也只是想帮王妃看看账本,但是后来看王妃不喜丫头和裴先生走得近,便没敢提,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只在偶尔遇到裴先生的时候顺口问问。后来我母亲落了难,裴先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扶一二,我母亲便告诉裴先生,其实嫁给忠王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原来王妃打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嫁给裴先生,她只是看上了裴先生母亲的信物,一个手镯。这只手镯据说是用一种特殊的玉制成,特别养人,能让女人生儿子,原本在老太太手上,祖训传媳不传女。
我不知道这手镯是不是真的有用,只知道老太太生了四儿一女,老太太偏疼唯一女儿,便把手镯给了裴先生的母亲。这事让王妃的母亲耿耿于怀,经常对王妃念叨。于是王妃便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假意想嫁给裴先生,哄得姑母把镯子给了她当定亲信物。
这才是裴先生的母亲气死的真正原因。”
舒鸿宇目瞪口呆,竟然是这么奇葩的理由,作为一个专业的大夫,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个王妃绝对心理变态。
翠缕看着舒鸿宇,苦笑一声道:“我想裴先生听到的时候估计也跟你一个反应,太不可置信了。但是王妃的手上确确实实戴着那个手镯,裴先生还以为王妃其实心里还是属意自己的,希望当裴家的媳妇,所以才一直戴着那个手镯。”
舒鸿宇回过神,冷笑一声道:“这还真是讽刺。”
从青楼出来,舒鸿宇便带着唐钰回了临时居住的小房间。
舒鸿宇收拾了一个包裹,郑重递给唐钰道:“今晚我要出门,吃食和衣裳都在里面了。里面有些散碎银钱,不要动。这个破烂衣服是我特意找的,里面缝几张银票,都是我最近赚的,你贴身放好,鞋子里也有一张,发簪里卷了一张。”
唐钰挤挤眼道:“哇,你看的什么病,这么赚钱!”
舒鸿宇一个爆栗敲下去:“臭小子,才几天就学坏了!真是给你爹丢脸!”
唐钰疼得大哭,抱着舒鸿宇道:“我不要你走,你要走了,我就学得更坏,反正我爹也看不到,你也看不到,你们都不管我了!”
舒鸿宇顿了顿,手慢慢抚上唐钰的头顶,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又高了些,几个月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模样早已不见了踪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没有丝毫的贵公子气质,甚至还带了些猥琐。
舒鸿宇心里酸疼得厉害,他对不起唐宁,更对不起唐钰,他带着唐钰混迹于青楼,用药膏把唐钰的皮肤变黑,逼着他去演一个青楼大夫的小药童,唐钰正处在可塑性最强的年纪,这段经历将深深刻进他的人生,带着抹不去的痕迹。
“不许哭,我怎么跟你说的,你长大了,要坚强,靠山山倒,就算是靠着我,也总有靠不了的一天。记住,你只能靠你自己。”舒鸿宇替唐钰抹了抹泪,狠下心道:“把包裹收好,要是我三天还不回来,你一个小孩子,孤身一人在这里就是被欺负的份,说不定会被强卖进青楼做龟奴。到时你就穿着这个破烂衣服,悄悄出城,到城外城隍庙,那里有人施粥看病,你这个包裹要是有人来抢,你就给他们,但也不要给的太痛快,包裹里的钱是守不住的,不要为了这点银子拼命,他们拿了银子,会给你个容身之处。你就在那呆着,等我救出你爹,一定会来接你的。”
唐钰刚刚只是一刹那的恐慌,控制不住,这会平静下来,尽管心里还是惶恐不安,但还是坚定地点头,“我等你们,你们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