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已有些烈,自云端洒下的光芒略微灼人。
此时朝凤楼门前躺着一个摊成一团,浑身血污,满脸蓬垢的女尸。虽然她还微薄气息,但说是一具女尸一点不为过。她蓝色的衣裙被污血浸透,又被风干,皱巴巴的搭在身上,自血衣下露出的肌肤皆是皮开肉绽,手脚瘫软垂地,一丝也动不得,清风吹过,带出一阵阵血腥和腐臭的味道,五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一如照进深暗幽域,照不进的九幽阴暗。
少倾死死的盯着半死不活的女人,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他与幽月多年未见,两人的样貌都有很大变化,他还是轻易认出这不可能是他牵挂多年的女子。但他的心仍然在痛,仿佛寸寸凌迟。
一个陌生的女人受再残酷的刑罚牵不起他丝毫的同情,但想到他上心的女子有一分可能受到这样的刑罚他便觉心胆俱裂。
两日前,他们依计行事,一切尽在计划中,出乎意料的顺利。
方皓成功的牵制衙门的行动,转移他们的视线,让莫让及时抢下正被火焚的死尸。诺斓一篇陈情表,慷慨大义,言之凿凿,搬出东洛国律法,抬出人情道德,让刑部侍郎软了态度放出幽月,今日他们一道迎接幽月回来,不想迎回的是这样一个女子。
手劲脚筋都被挑了,瘫软如一团泥,全身上下布满鞭伤,一道一道不忍相顾,脸上高高肿起,根本辨认不出原来的样貌。
“修尧疏忽,请温娘代小姐责罚。”从不轻易跪地的男子此时面如死灰的跪在温娘身前,一脸的颓败,和自责。
温娘倒吸了一口气,与两日前的镇定全然不同,脸上浮现深切的担忧,“你现在请罪也无用,现下最为要紧的是找到真正的小姐在哪里。”
莫让敛尽玩笑之色,第一次郑重对待,这一步棋不是幽小姐设定,那只能是事态发展失去了掌控,让敌人钻了空子。可恨他们到现在才发现!整整两日,陆玉嘱咐他看顾幽月,他让她整整两日消失无踪,简直无法想象!她若出事,他该如何向陆玉交代?
“早让你们捡方便的行事,偏要搞许多弯弯绕绕,浪费诸多时间,最后不但竹篮打水,还延误时机。”娄小公子啧啧摇头,此刻唯一没有担忧心急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最为心急担忧的方皓顿时暴走,愤怒的瞪着娄小公子:“你就会说风凉话!怎么不见你出一把力,老早的高高挂起,我告诉你,月月出了事,朝凤楼也保不住了!你的秦无双别想安然无恙!”
“方小少慎言!”秦无双心中虽担心,面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清冷然,只是听见方皓的荒唐言语眸中乍出一丝冷光,“我秦无双不是谁的!”
“好了,别争了!”月海心站出,冷冷的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几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闹腾的功夫!“不知少倾公子有何主意?”
少倾这两日在朝凤楼中行事,凌厉果决,谋略深远,可见一斑,众人亦心下叹服。
“不计一切,救出幽小姐。”少倾声线微沉,神色阴暗,压抑的不只担忧,还有狂怒,“敌暗我明,先前轻敌,让幽小姐陷入危难,如今看到敌人的强大,若我等再有所保留,无疑是将幽小姐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去岐王府求见岐王爷,请王爷出手相救,想必能有些助益。”月海心沉吟道,她从未开口对岐王爷有什么要求,此番为小姐破例,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我回相府拿我老爹的令箭,去刑部挨个排查,幽小姐是从刑部失踪,想必会留下蛛丝马迹。”莫让沉声道,如今也顾不得了,幽月可是陆玉看上的女人,陆玉现在不在京城,出了事,他们父子都无法交代。可恨关键时刻,陆玉竟然不在!
若涟与景尤怜对视一眼,心中定下决心,拉着焦急的瑕非转身进了朝凤楼。
温娘看着一身脏污的陌生女子,心中天人交战,她是该听小姐的吩咐还是还是自作主张?“将这位姑娘带进去,好生安置吧。”这姑娘被折磨成这般,少不了小姐的缘由。
午时已过,日移影动,不多时朝凤楼前聚集的众人散去,只留下少倾、诺斓二人。二人对视,眼中射出凌厉的精光,谁也不弱于谁。
“真不是殿下出的手吗?”少倾死死的盯着诺斓,不放过其一丝一毫的表情。
“少倾何故不信我?”诺斓抬头,唇角弯起意味不明的笑,“我并不知晓她是少倾的故人,但即便不知,也干不出如此蠢事。囚禁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哼!”少倾拂袖转身,大步离去。有那么一瞬,他希望是诺斓下的手,因为他了解诺斓,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他宁愿是他下的手!
迎着阳光,诺斓微微仰头,脸上挂着无谓的笑。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暗,即便是烈日的光辉下,也没有一丝的暖意。
转过街角,莫让并没有回相府,而是转身拐进一个巷道,走进深巷,又拐了个弯,盯着跪伏在地的灰衣下属,“是否有了消息?”
钱青将一枚物事呈上,莫让盯着那枚物事脸色瞬间冷如冰天雪地,良久,他伸手接过,紧紧的握在手中,恨不能将之捏成碎片。
“你回相府向我爹禀明事由,告知他事态之严重,取到令箭后在刑部大门旁等我。”莫让强行压下心中翻滚,沉声吩咐着。
“公子,您亲自回去相爷也不定会给您令箭,属下回去如何能说服相爷?”钱青为难道。相爷素来明哲保身,秉着不理闲事的作风,高居在浅滩阁,如何会理会他一个小角色?
“告诉他出事的是陆玉看上的女人!若他还不给你就去找我婶婶,公主婶婶的令箭可比相府的令箭更好用!”莫让吩咐罢,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急急行去。他的公主婶婶,正是大名鼎鼎的芳公主,芳公主的贤名比今上的英明更入人心,东洛国无不对之敬仰三分。
晟京城外东郊,正是草长莺飞,蜂蝶追逐的和乐美景。莫让走过这一片和宁,在一个普通的庄子前停下。看似农庄的别庄并无牌匾,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
“她在你手里,是吗?”莫让看着花间戏蝶的女子,眼中尽是悲悯的神色,夹着三分不忍。
扑蝶的女子闻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美眸中尽是波光盈盈,她呆呆的看着莫让,手中的扇子不觉垂下,渐渐的,眸光转冷。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一个姓幽的女子吗?”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声音中带了丝落寞,她偏着头望着七步外的男子,眼中尽是倔强的神色。
“为何针对她?”莫让避而不答,反问道。
女子突然转过身不再看莫让,瘦弱纤细的身子微微颤动,她能感觉到莫让盯着她的目光不曾移动半分。但她只是沉默。良久,久到莫让以为她已睡去,她才开口,语声微颤:“我就是看不惯她与你暧昧不清,一个风尘商女,凭什么?她哪里配得上莫相府未来的继承人呢?不过趋炎附势之辈,难道不该受点教训吗?”
“她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吗?”莫让闻言不嗔不怒,嘴角浮上一个淡漠的笑。
那女子听闻此言,身子颤动得更加厉害,如风中飘零的落叶。飘零的命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飘向何方的不确定。
“阿让,对不起,我只是无法控制。”女子依旧背着身子不看莫让,语声中已带有哭腔,只是比先前含了更多的倔强:“我嫉妒她,一个风尘商女,凭什么能和你的名字放在一起,每当我听到我的心就痛得无法抑制。如果能减轻这些痛楚,但求你剖了我的心去。今后你也就逍遥自在了。”
莫让面色平静的转身,声音清冷淡然:“她不是你得罪得起的女子,招惹了她,没有好下场的是你。”话落,不在停留,大步离去。只有谁嵌入掌心的物事能透露谁深切的情殇。
女子突然猛地转身看向离去的男子,脸上布满泪痕,双眼红肿一片,男子离去的脚步丝毫未停,更不曾转身,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缓缓的蹲子。双手捂着绝美的脸庞,痛哭出声。
老天为何如此捉弄,让有情的人不能欢聚!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连相望也是奢侈!她和他可以相亲,却注定永远无法执子之手。
抱头痛哭的女子并不知道,离开花园的男子藏身在大树后,偷偷的盯着她,眼中尽是情意绵绵,脸上是比她更多的痛苦。
莫让闭了闭眼睛,一滴清泪落下。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宁愿流血也不流泪。莫让心底沉痛,见着她这般痛苦,他怎能无动于衷?天知道他多想将她抱在怀中细细抚慰。
但他们的关系,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在东洛国称之为**。
------题外话------
总不能让兰若一个人被虐吧?一个人陷在苦难中会觉得天道不公,很多人陷在苦难中就觉得天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大家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