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锁骨到颈部,到胸部,到腰上,到小月复,以雪白的肌肤打底,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紫黑色的伤疤,狰狞可怖,蜿蜒附在瘦弱的玉体上,如一只只恶心的虫子。
幽兰若本是极注重享受的人,对自身的保养也未曾歇下,不知用了多少名贵药材奇珍异宝养出一身娇女敕雪白的肌肤。但此刻丑陋的伤疤与雪白的肌肤映衬,更显得触目惊心。
上头伤疤覆盖的面积更甚于完好的肌肤!
陆玉颤抖着将纱布一层层拆开,待拆完小月复上的布条时,突然扔掉剩下的白纱布,一把将幽兰若搂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她。
感受到陆玉颤抖的气息,幽兰若嘴角扯开一丝弧度,调笑的声音传出:“怎么?没把我吓到,倒把你先吓到了?”说着,挣扎了一下,想从陆玉的怀里钻出来,他抱得太紧,闷得她有些难受。
“别看,月儿,别看!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从你身上将它们消除干净!”陆玉闭上眼睛,声音微微颤抖,那颤抖中,隐含着一丝痛苦。
陆玉原以为,幽兰若身上的鞭伤虽然每一鞭落下都是皮开肉绽,但是未伤及筋骨,结痂后妥善处理,可以消除伤疤,留下的伤痕时日久了自会淡去。
“脸上的刀伤比这些鞭伤还深,是不是好不了了?”身上的伤可以用衣物遮挡,但是面上的,她总得见人啊!若是好不了,为了考虑观者的感受,她是不是得每日带个面具出门?
幽兰若心底突然有些发憷,她连脂粉敷面都难以忍受,加张面具,得多寒碜啊!以后还是少出门吧。
“据传西域有灵山,灵山有天玉,聚天地造化日月精气而生,有神奇的修复效用。”陆玉低声念着,灵山天玉,传说中的神物。
西域,东陆最西边的秘境。相传西域之西还有一片大陆,但是无人去过。因为西域围绕着一片茫茫沙漠,那片沙漠,相传与天相连……
幽兰若心底微叹,传闻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将希望寄托于传闻,得多傻啊!“陆玉,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你现在还没有过三书六礼,反悔,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我是心疼你!”不及幽兰若说完,陆玉急切的出声解释。
只是当他对上一双闪烁着笑意的眸子,他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不由得心下怅然,他怎么忘了他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
这个女子啊,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击到她。
幽兰若好笑的看着陆玉,眸中是清澈动人的笑意盈盈,她轻叹一声:“你还是赶紧帮我把这些烦人的纱布都拆掉吧。拆掉后我就恢复自理能力了,不用麻烦陆公子日日为我疗伤换药。届时衣裳一套,遮掩这一身可怖的伤疤,也吓不倒陆公子了。”
闻言,陆玉的握着白纱布的手顿了顿,抬眼盯着幽兰若,神色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你四肢的伤更严重,可以再歇几天拆纱布。”
幽兰若万想不到陆玉开起玩笑来可以这般严肃,更想不到他可以将玩笑正儿八经的践行。在她手脚继续被束缚的几天里,她将自己骂了不下一千遍,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她竟然没能看清!可惜她悔断衷肠也于事无补。
所幸,这几天里并不无聊。
第一天,幽兰若懒懒的窝在轮椅上,与陆玉进行了怀若谷一日游,闲择草茎轻摇曳,坐看歪松常青色。幽兰若第一次知道原来山谷除了梅花有别个植物,别个景色。清梅居不过占了怀若谷的三分之一。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好个虚怀若谷!陆公子以此为名,是自勉呢还是自彰呢?”幽兰若睁大眼睛瞧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其中一个字是她的名字,另外两个字笔画不多,三个字恰巧都认识。
只是贵公子收敛了盛气凌人的架势,那目中无人、目空一切的性子就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了,与虚怀若谷八竿子打不着啊!
“警世何如?”陆公子的声音有些淡,仿若山间清淡的仿佛不存在的山岚,越追逐越无形无影,走远了回头再看,却又淡淡的挂在那里。
“……”对陆公子的解释幽小姐自然毫无异义,只是在其目中无人、目空一切的标签下,不是江山易改,而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第二天,幽兰若同样窝在轮椅上,陆玉赏花照水,品风论月,望云观日,好不惬意,真真来了一回花前月下,缠绵缱绻,耳鬓厮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此时我有相亲,却无酒,可见人生不足十之八九,若能得十全十美一两桩,也该感恩上天厚待了。”幽兰若嗟然,每每入宴她必定开怀畅饮,尽兴而归,此处竟然滴酒未存,真是遗憾!
“人心哪里有满足的时候,不过贪念作祟。”陆玉微微嘲讽,得了八九桩十全十美也还会再叹一声一两桩未能尽善尽美,贪嗔痴哪里有能摈除的时候?
“也许……”幽兰若深以为然,人若无贪嗔痴,不都成佛了?佛若无贪嗔痴,又哪里有佛?
第三天,在踏遍怀若谷后,陆玉终于带幽兰若出谷望风了,望风的地点不远,转过几个山头就到,他们遇刺的燕子峰。
出谷时,幽兰若透过疏影横斜的梅枝,看着堵在谷口的旧识,手舞足蹈的大声招呼,愣是没一个人注意到她。陆玉解释这是阵法阻隔,一旦开起,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武功这种东西,在幽兰若的认知中已经是奇幻,阵法这种东西,那就是玄幻了。亲眼见识到玄幻的存在,幽兰若有一丝兴奋,还有一丝纠结,
但在陆玉带着她走出阵法避过堵在谷口的耳目,幽兰若的兴奋和纠结达到最高点,而后归于平静,在登上燕子峰后,它们彻底消失。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只为无限美好的夕阳,即便黄昏也值了!”幽兰若惊叹,望着血色残阳的眼睛一眨不眨,美丽的东西摆在眼前,从亘古走到未来,只有破碎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它的美。
“附近这几十座山头,燕子峰看夕阳是最美的。”陆玉也一眨不眨的望着天边的五色霞光,很快,失去太阳的光照,它们都将被打回白色,再被夜染成漆黑。
幽兰若眼底划过一丝星光,一闪即逝,她靠着陆玉肩膀的身子突然坐直,偏头看着他脆声问道:“陆玉,我们被刺杀的那天下午,你也是来这里看夕阳的吗?”
陆玉的视线自天尽头金色镶边的各色火烧云上收回,落在缠满纱布的脑袋上,脑袋上只有两个黑眼珠在不停转动,看得出蕴含的勃勃生气。
“嗯,我经常到燕子峰看夕阳,那日不过碰巧。那些刺客是尾随你到此的,我嘱托阿让去追查刺客,一直查无所获。”陆玉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视线移开,淡然道:“我已经将此事交给银龙了。”
幽兰若转动的眼珠子顿时停住,眸中尽是难以置信。银龙是谁她不知道,但是陆玉与莫让的交情,她是看着眼里的。从前她甚至觉得他俩个好的跟情侣似的,虽然是误会,但交情莫逆岂能作假?
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移交他人,陆玉这是怀疑莫让吗?他已经不信任他的兄弟了。
幽兰若心底轻叹,她与莫让交手数年,莫让的品性如何,她还不曾怀疑过。
“月儿,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假手于人。”只有经历过沉痛,才会有觉悟吧。当铸成大错再后悔无措,那种无能为力品尝一次已经足以!
“……”幽兰若无声垂眸。
第四天,陆玉终于未在拖延拆除纱布的时间,幽兰若静静坐在茅屋前的一株梅树下,身旁是一盆清水,清梅居没有镜子,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观赏自己的容貌。
在陆玉一层层拆除捆绑在幽兰若脑袋上的白纱布时,望着他屏气凝神的模样,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清梅居的时候,他采集花露时的清冷淡然。
第一次来清梅居的时候,即便他腿骨折断坐在轮椅上,也轻缓从容优雅执瓶取露,这一次到清梅居十来天了,他每天围着她转,竟不曾再取花露烹茶……
“最后一层纱布了,月儿,你,你别怕。”大丈夫行于天地,刀山有所不惧,火海有所不畏,但陆玉生平第一次有紧张的时候,甚至不能连贯的说出一句话。
“似乎,我应该说,陆公子,你,别怕。”幽兰若失笑,明明是他比她更紧张。
“嗯,不管你的脸是什么样子,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会娶你!”陆玉闭了闭眼,似乎下定决心般,随即不再犹豫,将幽兰若脑袋上捆捆绑的最后一层纱布拆下。
白纱扯下,带着悠远冷香的清风拂面而过,幽兰若感觉一阵舒畅,她也不去看陆玉惊吓的表情,因为她已经不信任陆公子的心理素质了,微微探出脑袋,在小木盆中顾影自照。
随即一张赤红的血修罗面孔映入幽兰若的眼帘。
“啊!”
紧接着,一声惊恐凄厉的叫声自清梅居传出,响彻怀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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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看夕阳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心情看夕阳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