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走出怀若谷,转了个弯便是一片枫林。幽兰若睁大眼睛看着枫林前边草地上啃草的两匹宝马。
一匹红棕色,马体健硕,皮毛光亮,滴汗如血,可不是娄小公子送她的那匹汗血宝宝踏燕吗!当初她第一次试驾遇上行刺再无闲暇关注这匹宝马,不想如今失而复得,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你是从哪里寻回来的?”幽兰若侧身向方少倾问道。
“老马识途,这匹汗血宝马在娄府多年,避开危险自然是回老窝了。”方少倾轻笑。
幽兰若暗道娄小公子不厚道,竟然连她也坑。
“娄晓夜倒不知此事,是娄小姐瞒着众人藏了起来。虽不是多稀罕的物事,不过是你的,我总得帮你讨回来。”似看出她对娄小公子的不忿,方少倾出言解释。
幽兰若不晓得方少倾是用什么方式替她讨回来的,此时也不欲再问,她几步走到踏燕身旁,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少倾道:“少倾表兄,晨风清爽,山中凉幽,有没有兴致与表妹来一场山间竞逐?”话落,又道:“踏燕虽是汗血宝马,你这匹白马也不差,可不算我欺负你!”
“好!”方少倾亦行至白马身侧,温柔的望着晨辉下红衣明亮的少女。
“驾!”
幽兰若手拉缰绳,方少倾刚翻身上马,她便扬鞭一挥,落在踏燕身上,马蹄一跃,一人一马率先冲在前面。
方少倾看着前方鲜衣怒马的少女,目光微微迷离,随即摇头轻叹一声,策马扬鞭跟在她身后。
怀若谷的入口处,只余下一阵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飘曳,也不过一瞬,又落下归于平静。
幽兰若扬鞭飞驰,山间不如平地,本来颠簸的马背更加颠簸,但她似毫无所觉,只纵情驱驰,忘我的飞奔在山涧林下,时而传出轻声欢笑,时而发出高声大笑。
直到踏燕大汗淋漓,渗出血珠似的汗液,直到她也大汗淋漓,浸湿了里衣,又在风中风干,直到日影西斜,皎兔东升,她扬鞭策马的力道也不曾稍减。
方少倾一直跟在她身后,不曾并行更不曾超越,此时抬首忘了一眼天色,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手中的缰绳微松,策马的力道稍增,加速行到幽兰若身侧,大声道:“月儿,天色已晚,该回城了!”
幽兰若扬鞭的手一顿,她这个表哥总是能这么败兴!“好吧,我们疾驰回城!”话落,调转马头,朝着一条小道行去。
方少倾苦笑,这一条小道回城绕了五里路,幽兰若这是存心呢!
二人一番疾驰,回到城门口,正巧城门徐徐关合,幽兰若立即出声大叫,城门守将见二人衣着华贵,坐下良驹亦是千里挑一,也没为难,行了个人情放二人进城。
进城后,街上小贩收摊,行客归家,已无多少行人,但也不适合再纵马飞驰,幽兰若跳下马,落在地上,方感觉两腿打颤,一阵虚弱自下而上,袭遍全身。突然想起她睡了三天,也就是三天不曾进食,这般纵马狂奔,还真是有些任性了。
“你是回方家,还是续香阁?”方少倾亦跳下马,与幽兰若并排而行。
“我想先去朝凤楼看看。”幽兰若低头想了想,沉声道。
那日莫让询问她意见后离去,她再未得到朝凤楼的消息。陆玉答应她护下朝凤楼,但她恣意戏弄他,难保有什么意外发生。她真是忧心得很。
方少倾默了一瞬,看着她谏言道:“月儿,朝凤楼此时安然无恙,但我真希望朝凤楼能关门歇业,你一个闺阁女子,本不该与之牵连揪扯。倘若安王府不曾退婚,你做下这些事,有何颜面嫁入安王府呢?”
“我做什么事了?”幽兰若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盯着方少倾慨然出声问道。
话落却不等方少倾回答,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也不管身后的白衣公子呆然伫立。
“吁!”
朝凤楼后门处,幽兰若勒住缰绳,让踏燕停下,她看了看紧闭的后门,翻身下马,上前拍门。
她此时容颜未曾遮掩,不好从前门而近,只能走后门。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高声应和:“来了来了,别拍了,再拍门就坏了,坏了又得花银子修……”
开门的老者看见站在门口的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一喜,看着少女仿佛不敢置信,“你,你是小姐?”
“嗯!”幽兰若没空与他多言,跨过门槛,从他身边越过,径直向秦无双的住处行去。
此时月海心定然在前厅招待岐王爷,温娘杂务缠身,景尤怜忙上忙下,若涟在风花雪月,只有秦无双最清闲,她不用待客!
秦无双见到突然出现的幽兰若惊讶了一瞬,看到她脸上违和的伤痕又惊讶了一瞬。与她一起惊讶的还有她身旁的娄小公子。
“看到我站在这里很震惊吗?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是躺着的?”幽兰若迈步踏进香闺,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只是周身冒着腊月天的寒气,竟比素来清冷的秦无双还清寒几分。
秦无双愣了一瞬,旋即起身到了杯茶水默默递到幽兰若面前。
随手接过茶杯,幽兰若心底的郁气微缓,瞥了眼立在一旁低头玩袖子的娄小公子,视线落在秦无双清冷的身姿上,她似乎还是一贯的清冷,又似乎有什么不知不觉起了些微变化。
幽兰若烦躁的一甩头,她此时真是不安得很!
“与我说说莫让如何解决真凶的。”幽兰若开口问道。
“莫让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他老子出面的,”回答她的不是秦无双,而是娄小公子,用他一贯不着调的语气道:“少倾兄已经查出了真凶,但你私心护短,不交人,没法子只能准备着关门,收拾包裹,该回家探亲的回家探亲,该寻山访友的寻山访友,该迁居避暑的迁居避暑。”
“谁知翘首等了半天官府的封条也没等到,后来着人一打探,官府翻出了那死者原是他乡通缉的要犯,罪证摆出,朝凤楼不是杀人,是帮助官府破了案立了功吶!一合计,该赏!官府正商榷着如何嘉赏朝凤楼。”娄小公子一脸遗憾,“得,梦想幻灭了,把行李放回房间该干嘛干嘛去吧。”
幽兰若翻了个白眼,这世界越来越玄幻了!
“是莫相下令赦免朝凤楼的?罪证又是谁翻出的?”幽兰若蹙眉,这般行事干脆果决,却在她意料之外。
“你管是谁翻出的罪证呢!横竖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包庇袒护手段层出不穷,目的却只有一个。”娄小公子轻声嗤笑,“你的朝凤楼现在没事你就别闲操心了!”
幽兰若无语,她想问一声,娄小公子您难道不是官宦之后吗?您这是嘲讽谁呢?
“香绒现在何处?”且不管朝政里的黑暗,朝凤楼内部中的事她却须弄明白。
“寻了几回短见,现在凤雅的住处,让凤雅和瑕非轮流看管着呢。”这回出声回答的是秦无双,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秦无双任是清冷,也难免生出几分伤感。
“寻短见?”幽兰若眉头纠结起来,这么傻的事还真有人干得出来?
事实证明,这么傻的事,不但有人干,还干的有声有色,不亦乐乎。
凤雅的香闺。瑕非跟凤雅对视一眼,香绒大姐已经趁她们不注意砸碎了二十七个杯子,试图割腕,她们不得不招来一排大夫随时候命。
“你们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我犯下重罪本该一死,带累了小姐,更是无颜苟活,你们就让我去吧!”香绒抽抽搭搭,说一句,拿着手绢拭一颗泪。
“香绒姐姐,小姐宁愿关了朝凤楼也不把你交出去,你好歹等小姐发了话再做打算啊。”凤雅一脸悲苦的看向梨花带雨的女子。
“是啊是啊,香绒姐姐,小姐费心保下你,你却想一死了之,却置小姐于何地?你这些日子又闹又吵,刚把你从白绫上救下,你又跑到窗户边欲跳,忽悠我们去净房,你却翻过隔板去隔壁投井,好不容易劝你吃顿饭,你竟然寻来了砒霜搀在饭里……”瑕非亦是一脸悲苦的数落。
三人都未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到来,正无语望天的幽兰若。
“你当真如此想死吗?”
一道沉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瑕非与凤雅顿时惊喜的回头。
凤雅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撑不住了,香绒姐姐的决心委实太坚决了!”
瑕非道:“是啊小姐,您快劝劝香绒姐姐吧,我们的话她都不听!”
幽兰若的视线越过二人,落在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的黄衣女子身上。
女子顿时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跪在幽兰若身前三步,哭道:“小姐,朝凤楼待贱妾有再造之恩,贱妾今次犯下大过,累了朝凤楼,累了小姐,哪里还有颜面苟活于世?求小姐赐贱妾一死吧!”
“香绒,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的苦,你的甜,你的情,你的爱,你的情操,你的信仰,这些只有活着才能支撑,死了,就都不在了啊!唯有好好活着,只能好好活着,才会知羞耻,晓世苦,明事理,懂情仇,分恩怨。”
平静的叙述,顿时让香绒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拭泪,也忘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