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幽兰若对芳公主大名久仰了,且多次遗憾无缘结交,但此刻她真想回答一声“幽小姐不在里间”。
可惜只能想想,如此明目张胆的随性而为,搞不好那个女人又能给她扣个欺君之罪的帽子,她可经不起折腾。
“商女幽月拜见芳公主,公主万福!”
幽兰若踏入三号隔间,便见主位上一名衣饰华丽而不张扬,气质雍容贵气凌人的美貌妇人正端着一杯茶浅尝品味。看神情,似乎很满意沉醉的样子。她俯身跪拜,有礼有节,请安问福,礼仪周全,半丝错处挑不出。
只朝拜的身姿挺直了脊背,垂下的眼眸中并无卑微。
“抬起头来。让孤仔细瞧瞧。”一道柔和而暗含威严的声音响起。
幽兰若微微抬头,便迎来一道打探的目光,避开已是来不及,索性不躲不闪,大方的任其打量。
上座的女子一生荣华,富贵无极,尊华威严非寻常可比。幽兰若一直觉得她对芳公主的评价已经足量,今日一见,方知往日还是小看了这女子。
能以女子之身撑起一个足以与三大王府一较高下的公主府,在这封建保守的东洛国,再没有人比她更当得起幽兰若的敬佩。
岐王府的岐王时常造访朝凤楼,幽兰若见过不只一两次,却都是远远观看。但幽兰若直觉,即便走近了细看,岐王也不及芳公主皇家贵胄与生俱来的尊贵高华,那眉宇间的气度,逊的可不止一筹。
“呵。”在幽兰若打量芳公主时,芳公主亦在审视她。不过片刻,芳公主便笑了。
底下的女子虽是跪伏的姿势,但那双眼睛清澈闪耀好似九天星辰。明明是仰视的目光,自那双眸子里射出,生生让人觉得那是王者在俯视,她的子民。她跪下的姿势优雅从容,仿佛得她跪拜,是她仁善的恩赐。
语芳心底失笑,她在一个后生少女眼中看出如此姿态。
“不错,我那侄子,果然独具慧眼,什么人看不上,偏偏对你难以割舍。”诚然不喜女子的出身,语芳毕竟做不出有失公道的评价。甚至微带了几分赞赏。
她这一生,得她认可的女子甚少。从前,颜西灵算是她最为叹服的女子。今日这幽月,撇开出身,风华竟不减当年的颜西灵。难怪她那眼高于顶的侄子为她神魂颠倒。
幽兰若微微一愣,芳公主当年由先帝赐婚嫁入莫府,与当年的莫府大公子成就良缘,虽然不过几月,那位无福消受美人恩的大公子因病辞世,让芳公主一守就是几十年的寡,但公主府与莫相府多年来来往密切,两府的姻亲关系并未因人逝而放下。
算起来莫让是正是芳公主嫡亲的外侄,传闻芳公主对莫让很是青睐有加,十分坚定的拥护这位侄子继承莫相府。
幽兰若沉默,当初陆玉不欲公开他与她的关系,让莫让替他遮掩,但如今却没这个必要了。她最终是要与他两讫的。往后又何必再劳烦莫让担这风流的名声呢?
“芳公主谬赞了,商女愧不敢当。”似芳公主这般高位的人,心中所想是一回事,权衡践行又是另一回事,幽兰若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摩。
“免礼吧,赐座!”
“多谢芳公主!”
幽兰若不客气的坐在下首客位,往日这间雅间本是专属她的,今日不敢巧,不但被人抢了先,她还得坐下相陪。她自然不能再让自己委屈太过。
“我那侄子,能看上你,是福分,也是缘分。你若对他有意,切莫辜负了他。”语芳收敛了平素的威严高贵,此时似一个长辈殷殷叮嘱后辈,以前辈的经验引导晚辈莫入迷途。
幽兰若心下震惊,这样的芳公主,是她未曾想过的。原来身处绝高,也免不了人伦纲常,天伦之情是每个人都无法割断的吧。
“商女受教了!”幽兰若微微垂眸,脸上神色一丝不变,语气恰到恭敬。
语芳叹息这摇了摇头,从来好事多磨难,真情难成眷属,但愿她最钟爱的侄儿能是例外。
芳公主未曾发话,幽兰若自然不敢告退,当下只能陪在左右奉候。上位的公主不喜言语,她此刻也无心攀附。倒是没坐多久,茶水已经换过几壶。
直到第四壶茶上来,语芳方道:“罢了,我这老婆子老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去吧,往后有几时想起我话,就算是造化眷顾了。”
“诺!”幽兰若心底平静无波,但面上隐隐显出喜不自胜的神情,隐得恰当好,既不叫人不知,也不叫人知而不喜。
回到隔壁,茶侍告知瑕非与月海心已经离去,原来此时已经日影西斜,她竟与芳公主沉默对坐了近三个时辰,从午时刚过,到黄昏日暮。但她们的交谈不过寥寥数语,幽兰若怅然,她竟不知自个儿的耐性在无知无觉中升华到了如此境界。
走出雾月楼,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归家步调。而在匆匆的归客当中,一袭紫衣华贵的身影尤显瞩目,幽兰若脑中恍惚,一时觉得此情此景,似乎理应如此。
“叫我好等!”陆玉上前,微微责备的语气满带着亲昵与宠溺。
幽兰若依旧神思恍惚,任陆玉携了她的纤纤素手,跟着他机械的挪动脚步。周遭的景色仿若走马般掠过,她脑中只有眼角的瞥到的紫色,和一只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掌。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吗?”幽兰若不记得拐过几条街,下意识的出言,才发觉声音干哑无力。
“嗯,瑕非和海心担心你被人为难,回朝凤楼商讨对策,我安抚下她们,就来等你了。”陆玉出言解释经过,难得细致耐心的回答。
“你为什么不进去等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声询问,待反应过来已是收回不及,幽兰若脚步陡然顿住,既然已经问了出来,她也无需遮遮掩掩了。
陆玉亦停下,静静的盯着幽兰若微微扬起的小脸,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良久,轻叹一声,“月儿,你在想什么呢?”
幽兰若撇开头,一丝委屈涌上来,眼眶顿时染上酸涩,陆玉问她在想什么?是啊,她在想什么呢!
“陆玉,世人都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你又何苦自欺欺人非要来招惹我成就姻缘呢?你我确确有缘,但真真无份!往后不过是各走各路,各过各桥,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今日今时,何必再来徒留许多牵扯!”
一番话说出来,幽兰若早已不能自已,背对着陆玉的脸庞上尽是难以承受的沉痛,肩膀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陆玉默然,这样的幽兰若是他不曾见过的。她一向强大如斯,何曾有过娇弱的时候?但无疑,此刻的幽兰若让他心痛。
两人一时静默,街上来往的行人虽然好奇站成雕塑的俊男美女,但终抵不住归家的急切,看了几眼便加快脚步远离而去。
直至暮色完全笼罩大地,直至华灯初上,两人的姿势也不曾变过一分。
“哎,我不进去,是因为不想某些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而且也断定,芳公主不会为难你,所以等候在外面。”最终,陆玉叹息着打破沉默,“月儿,你真的如此介意世人的看法吗?即便你介意世人的看法,难道连你也是如此想的?觉得你配不上我?”
幽兰若平复下来的双肩忍不住又是一震,陆玉担忧都已坦诚,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而世人的想法,亦不是她所介意的。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幽兰若几近哀求的声音低低响起。
陆玉欲将她带入怀中抚慰的双手猛然定在半空,半晌,无力的垂下。转过身去,不愿看她。女子的痛苦,深深的伤害了他。
“月儿,我只再说一次,我不会放弃你。不论你心中如何想,也改变不了我心中的想法,我想娶你,娶你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陆玉背对着幽兰若,眼中却清晰的倒映着夜空中那轮清亮的皎月,他望着清月,似在对身后的女子述说情怀,又似在对清月起誓承诺。
幽兰若双手捂上小脸,缓缓的蹲子,将小脑袋全部埋入双膝,这样的话,何曾相似!但她和他,真的有缘无分!
她该怎么做,才能全他的情意,才能不让他伤心?她又该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难受?
这世间的事,为何这般难!无情的慕有情的,有情的羡无情的,从来无人能堪破红尘,七情六欲时刻荼毒着世人脆弱的心脏,何时能了啊!
“月儿,我欢喜你,想得到你。并不在乎你是否喜欢我,只是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不想放弃。若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不会勉强你假意逢迎,你可以坚持对我的绝情,直到我不再欢喜你,不再想娶你,那时,你就彻底解月兑了。”
幽兰若猛然抬头,缓缓转身,侧着脑袋呆呆的仰视着站在身后的男子。
“只是,在我不喜欢你之前,请不要再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