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厉帝在边关与草原人交战,国中朝政民务等繁琐事务便只能交由其余臣子打理,草原人还不断派出细作和斥候潜入中原扰乱,因此对边关的军辎补给和维护后方安定都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明月虽有治世大才,但因辅助厉帝镇边而抽身无暇,燹翮则已率着一万新军在草原深处打得热火朝天,而监国之事必须由一名能令厉帝绝对放心的臣子担当,于是厉帝就把这重任托付给了左丘暗。
当时,朝中大臣们都对厉帝这一决议不以为然,月复诽嬴梨只知任用心月复,把监国之事当成儿戏。不少老成持重的臣子更是担心,新君远离国都镇守边关,国中百业待兴,为维持边关的军需粮饷,汉朝的民生和税收都是重中之重,但官场上的贪恣**之恶风经年难改,各处商行集市的税收,军辎粮饷的押送都是肥的流油的美差,谁不想趁皇帝远在边关的机会捞上一把?即使让德高望重的老臣担当监国之任也难保不失,可嬴梨不选资历深厚的丞相和六部大臣监国,却让区区一名刑部小吏担此重任,而且左丘暗既非明月这等帷幄治世的名臣,也非燹翮这般战无不胜的名将,在朝野之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怎能胜任此监国?稍有行差踏错,不但贻误君国大事,还会得罪满朝官员,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左丘暗平静的接受了厉帝的信任和旨意,在接过厉帝的任命时,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奏请厉帝下旨,许他成立一支特殊的军伍,这支军伍名义上位皇宫侍卫,护戍京畿重地,实则由他全权统领,可以任意查处监察各部事务,且不受朝中任何官员辖制,而且这支军伍中的人手都将由他自己亲自挑选,任何人不得过问。
厉帝只想了片刻便微笑应允,提笔书旨:“即日起成立皇廷卫一部,由监国左丘暗全权统领,从朕离京始,京城诸事皆可由左丘暗辖皇廷卫任意处置,朝中各官,不得干涉。”
当这道旨意递到左丘暗手中时,厉帝还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向左丘暗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朕赐你放手而为的权利,你——不要让朕太过为难。”想了想,厉帝又补了一句:“皇廷卫一部,不要超过三千人。”
当时,满朝文武都没有把这道旨意当回事,以为左丘暗的请求不过是想给自己扶植一支亲信,以免手中无人可用,当不得监国之职,所以谁都没有品出厉帝这句话的份量,更无人领会到左丘暗这个要求中暗蕴的腥风血雨,在他们看来,只要厉帝亲政边关,即使左丘暗有了亲信部下,也无法撼动得了朝中百官盘根错节的势力。
于是,汉朝军制中最诡异,也最特殊的一支军甲就在那一天组建而成,除了向嬴梨请调三百名曾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老兵入制外,其余所有皇廷卫都由左丘暗亲自挑选,可他挑选人手的方式甚是奇特,一不从京城刑,户,工,礼,兵,吏这中枢六部中挑选干练官吏,二不从京畿守军中遴选骁勇军士,而是专程前往死牢,从死囚中挑选一些就待处决,又身怀各种技能的江洋大寇,凶贼恶盗来担任皇廷卫。
听说左丘暗从死囚重犯中挑选人手,大家都觉匪夷所思,虽有人担心这些死囚劣行不改,出牢后会惹出事端,但想到厉帝曾下过旨意,皇廷卫满编不得超过三千人,就凭这三千人,怎么也无法在京城里兴风作浪。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盼着出些岔子使左丘暗难看,大多数人都把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说左丘暗在朝中资历太浅,又接下了九死一生的监国大任,谁愿意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左丘暗找不到人手,只能选些死囚来滥竽充数。
也有些大臣们劝告左丘暗,不要做这种把死囚充入皇廷卫的荒唐事,这些死囚个个都是罪大恶极的强贼凶盗,万一节制不住他们的暴烈脾性,就会给左丘暗惹来麻烦。一些好心的人还慷慨的表示,如果左丘暗找不到合用的人手,他们甚至愿意从自宅家丁中拨出些干练的人来给左丘暗。
左丘暗淡淡的谢绝了这些大臣的好意:“我让这些死囚月兑离死之难,他们自会懂得珍惜生之趣,再者说,我所要做的事,正需要一些穷凶极恶之人。”
听了左丘暗的话,大家依旧不以为然,只有精明的老丞相从左丘暗的话语中隐约察觉出一丝异常,他看出此人很不简单,不从各部中挑选干吏,就是为了不和朝中盘根错节的朝中各部势力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这个左丘暗一开始想走的就是条孤臣的路子,而挑选死囚为皇廷卫一事,眼下虽看不清端倪,可往深处一想,便觉其中藏着深不可测的用意。
老丞相当即暗中警告家人和交好的同僚们,不要惹事,更不要去惹这个左丘暗。
但人为财死这句话总是被贪婪者奉为金玉良言,厉帝离开京城没几天,那些早瞪红眼的官员们就打着筹饷的名目四处捞钱,又趁第一批军辎备齐后借机中饱私囊,上至六部高官,下至当差小吏,各级官员相互勾结,狠狠的搜刮了一番。
这时节,身为监国的左丘暗对官员们贪赃盘剥的行径视若无睹,只在暗中派出皇廷卫四处搜罗那些官员贪污的证据,但又勒令皇廷卫只可暗查不可妄动。一些受苦的商家和百姓上门告状,左丘暗也以事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那些官员们见状以为他不敢惹事,贪污之风遂愈演愈盛,京城六部,各级官吏,足有上百人勾结一处,上次其手,等他们从中捞够了好处后,有些人甚至还得意洋洋的商议起来,是不是该分上左丘暗一杯羹,以答谢他如此识趣。
但他们不知道,左丘暗根本不是个知情识趣,深知官场欺上瞒下的老官熟牍,他的壁上观只是在等,等一个能向所有人崭露他手段的机会。
就在各处赋税查收完毕,军辎粮饷备齐待发的那一天深夜,左丘暗突然发动,当夜,左丘暗知会京城守军紧闭四门,全城戒严,任何人无他关防手令一概不得出城一步。
四门守将见这位从不管事的监国忽然兴师动众的要夜封城门,一时都有些疑惑,其中一名守城偏将正在城楼里搂着个青楼名妓喝酒,恼怒左丘暗坏他兴致,又仗着自己和朝中几位达官有些关系,哪里肯卖帐,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嘲弄的口气问左丘暗,这等事是不是该由丞相大人来下令?
他得到的回答是左丘暗的封喉一剑,等滴着血的剑刃从这名守将喉中拔出后,闭城之令立即老老实实的执行下来,一切布置停当,左丘暗开始带着这些天理搜集到的证据和三千名杀气腾腾的皇廷卫,挨家挨户的去那些贪污官员家中拜访。
左丘暗拜访的方式非常特别——破门!
短短一夜数个时辰内要满城查抄上百户人家,这本是件极艰难的事,即使动用大军也难做到,但左丘暗偏偏做到了,因为对于这些贪污的官吏,左丘暗的处置只有一字相予:杀!
当他闯入这些官员家中后,一不宣读罪状,二不问话审讯,从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起,三千名皇廷卫在他的授意下就只做了一件事——杀人!
不容辩解!
不容求告!
只有一字曰杀!
从厉帝离京那一天起,京城中凡有贪污盘剥之事的官员,一夜尽数诛杀!
最可怕的是,左丘暗杀的不止是这些官员,还有他们的家人。
上百户官宦之门,一夜灭门绝户。
杀一为儆百,而杀下成百上千人,却是为了儆戒朝野!
次日黎明,当听足了一夜惨叫的京城百姓战战兢兢的走出家门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堆满街头的尸体,遍地血污。
也正是那一日黎明,运送军饷的车马从遍地血污的京城内缓缓驶出,车上装载的是比预计多出数倍的饷银,所有被杀官吏的家产一律抄没,充为军资,送往边关。
被震惊的不止是京城百姓,满朝文武都为左丘暗这等灭门绝户的手段惊骇,虽然官员犯罪也会牵连家人,罪深之人甚至会株连九族,但象这等一夜杀尽上百户官宦之事简直是闻所未闻。每个人的眼睛都被脚下的血污刺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前几日还诸事不问的左丘暗会有这份魄力和狠毒,一夜之间,就把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顺手发了点财的上百户人家给灭了!
灭门绝户,惨绝人寰!这其中还有着不把满朝权势放在眼中的猖狂。
当日清晨,被震动的文武百官在丞相带领下冲入朝堂,向左丘暗兴师问罪,怒斥左丘暗此举灭绝人性,祸乱朝纲,逼令他立即辞职伏罪,并交出所有皇廷卫正法。
左丘暗就端坐在朝堂上等着百官问罪,三千名皇廷卫也全副披挂的矗立在他身后,如果说这些死囚在刚获释时对左丘暗还只是抱着感激之心,那在昨夜的大开杀戒之后,这些死囚已清楚的认识到,此刻被他们簇拥着的统领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凶人,若他们还想继续活下去,甚至是挺胸抬头的活下去,那他们就只能对这位统领效之以死忠。
那三百名被选入皇廷卫的老兵同样清楚目前的处境,昨夜的灭门虽是奉令行事,但他们此举已得罪了满朝官员,如果在这时候离开皇廷卫,不论军中还是民间都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所以,他们也只有铁下心来继续跟随这个可怕的统领。
一夜杀戮,满城血!儆戒的不单是全城官吏,还有这些曾经穷凶极恶的死囚。
面对百官威逼,左丘暗只是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神情把厉帝留下的旨意冷冷念了一遍;从朕离京始,京城诸事皆可由左丘暗辖皇廷卫任意处置,朝中各官,不得干涉。
圣旨上洋洋洒洒的两行字,恰如城中触目惊心的道道血痕。
那一刻,百官们终于明白了左丘暗求下这道圣旨时暗蕴的杀气,也明白了厉帝那句听似淡然的话语中所含的份量。
京城诸事,皆可有左丘暗辖皇廷卫任意处置。
只这一行字,便是赐予了左丘暗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宦海多年的老丞相当即意识到,厉帝留下左丘暗监国,并非是只肯任用心月复,这位新君早算准了京城诸官的贪婪和大胆,为了私欲,哪怕是撑持国势的赋税,维持战事的补给,也一定有利欲熏心之人中饱私囊,所以厉帝不任门生满朝的老丞相监国,不委同声同气的六部尚书重任,因为老丞相和六部尚书都镇不住历朝历代不改的官场腐秽,厉帝选择了左丘暗,就是认准了这个男子的狠辣,也正是在期待着这足够儆戒到所有官员的京城一夜血。
老丞相明白,真正狠辣的,是远在边关与草原三部激战正酣的厉帝嬴梨,如果说左丘暗是柄锋利的利刃,那这位新君就是操刃的手。
厉帝把左丘暗留在京城,不是要留一个尸位素餐的监国,而是留下了一柄敢向任何人下刀的利刃。
醒悟到这一点,老丞相当场腿脚酸软的跌坐在地。
百官们却无老丞相这份见识,他们继续叫嚣着要向左丘暗问罪,几名武官还叫骂着要冲上前殴打左丘暗,左丘暗甚至都未出声,三千名皇廷卫已一齐拔刀在手,一夜未褪的杀气,血渍未干的刀锋,顿时这些武官色厉内荏,他们看得出,这些皇廷卫绝不会因为他们的官阶而手软。
大家这才回过味来,为什么左丘暗要刻意挑选死囚来充任皇廷卫,他看中的就是这些死囚的悍不畏死。
兵部官员气忿忿的喊来宫中侍卫拿人,但大家发现,有厉帝留下的那道旨意在,无论京城守军还是宫中侍卫,都拿皇廷卫无可奈何。
僵持不下时,还是老丞相出面打了圆场,让众人先把此事奏于皇上再做处置,百官们虽惊诧老丞相的让步,但也不敢再与剑拔弩张的皇廷卫对峙。
下朝之后,满朝官员不肯罢休,文臣武将一齐写奏折,打定主意要把左丘暗参倒,参死。平日党同伐异的众官在此时表现出了难得一致的默契,当然,他们也不全是因为上百名官员被灭门一事激起义愤,他们是为左丘暗的狠毒手段深深惊惧,这次被杀的虽然都是贪官,可贪官又岂止死的这些人?满朝官员,谁没有点不为人知的不法事,就算大家明面上都标榜自己是个勤政廉洁的清官,可又有谁愿意真个两袖清风?如果只靠俸禄过日子,又有几个养得起华宅美妾?
而且这些官员前几日也不是没对那笔军饷和赋税动过心,只不过他们知道这笔钱乃是关乎国势和边关战事的重中之重,所以才没敢把手伸长,况且大家心里都有数,伸手捞钱的那些同僚们绝不敢把捞到的钱财独吞,风平浪静之后也一定会让出一半来给同好均沾雨露,一起沐受百姓孝敬。
这欺上瞒下,你伸手,我遮掩,大家发财之事,本就是当个官场不倒翁的诀窍。
但左丘暗却用鲜血把这诀窍给洗涤了一遍,捞钱的同僚不但自己做了刀下鬼,还连着把家人的命都给送了,朝里留着这么个不动声色灭人满门的监国,大家今后做官还有什么味道?
所以,为了日后为官平安,左丘暗此人,绝不能留!
一道道弹劾奏章挥笔而就,满朝官员在奏章上异口同声的声讨左丘暗丧心病狂的行径,齐齐敦请皇上将此人重重治罪,以振朝纲。众官锥心泣诉,此獠不除,人心何在?天道何在?此獠不除,衮衮众臣,再无颜上朝为官!
厉帝那道圣旨里对左丘暗的维护大家都已品出,所以奏章里除了对左丘暗的口诛笔伐,字里行间,还暗示了厉帝若不杀左丘暗,那文武群臣便要一起罢朝辞官。大家相信,有这震惊京城的灭门惨祸为证,又有群臣以辞呈情愿相逼,厉帝便是有心维护,也碍不过这许多臣子的颜面,一定会立即下旨把左丘暗碎尸万段。
雪花般的奏章快马送向边关,但大臣们不知道的是,随着弹劾奏章一起悄悄送往边关的,还有老丞相告老辞官的奏请。
老丞相的辞呈不是矫情,他是真的想要告老回家了,他从厉帝的旨意里比别人品出了更多的味道,所以他知道,那个和光同尘,为官纳福的朝代已随着老皇帝的驾崩过去了,这个朝代,已不再适合他。
老丞相还知道,厉帝根本不会把文武群臣那套辞官逼奏的把戏放在眼里,这个皇帝,绝对不会容忍别人的胁迫。
汉厉帝,厉之一字,已喻示了新君新朝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