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狂帝 第八章:将星陨落旧时伤(三)

作者 : 添花过客

有了这群伙伴不辞辛苦的群策群力,那媚姬的一颗芳心又怎会不为之而动,毕竟在老匈奴王眼中,她只是一件任其采摘的禁脔,而在燹翮眼中,当时以为,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猎取风流,现在回想…

“这么说来,燹翮对媚姬也是动了真情?”厉帝忽然问,脸上的莞尔神思在触及老友僵硬的身躯时,再一次冻住,“你怎么会知道的,燹翮这些年告诉过你?”

智侯默默摇头:“燹翮当然是对媚姬动了真情,否则他又怎会一生不娶?这等伤心事,燹翮的性子又怎会说与人知?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别人的怜悯,我会知道,是因为我们是知己好友,所以我即使不开口问,至少也要知道他的心结。”

厉帝疑道:“那他当年为什么从不告诉朕自己是动了真心?如果告诉朕,当时逃离草原时再匆忙,朕也会帮他带走媚姬。”

智侯眼神一凝,目光清冷如月:“陛下,莫非你还是不知,为什么燹翮他当年一定要去接近媚姬么?”

“为什么?”厉帝疑心更甚,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皇后的手臂正扶着智侯,以免黯然神伤的智侯跌倒。厉帝的双眉立刻紧蹙,可他的皇后,还是没有望来一眼。

这个女子的眼波,从来都向他温柔顾盼,为他的喜而欣然,为他的怒而婉转,更在他落寞时为他的不甘而满溢怜惜,可是今夜,竟连一眼回顾都在吝惜。

正欲发作,智侯的回答却如一道惊雷般震响于厉帝耳际:“燹翮之所以去接近媚姬,都是为了,当年还是入质皇子的陛下你啊!”

“不可能!燹翮是为了我去接近媚姬?你不是说,他也是动了真情吗?”厉帝神色一警,“明月,你何意?”比起军王,智侯的心机更令他提防,这位智侯,为他布局时是对敌人最具威胁的一步棋,可一旦背离,就是最沉重的反戈一击。

“燹翮没有说错,陛下的心思,总是如此多疑,自古多虑使人愁,多疑使人独…”智侯明月缓缓摇头,又淡淡问:“情之一字,若非加以真心,又怎能令人使之而动,陛下,这个道理,你直到今日都还未明白么?”

此言出,站在他边的皇后枫临雨,双颊上的泪痕忽随之更深。

叹息着,明月轻轻推开了枫临雨扶着他的手臂,他俩少年相识,这一臂扶持也并不涉男女之事,但明月太了解厉帝的禀性,不愿使情同兄妹的枫临雨再受责难。

当年那群奔跑在草原上的伙伴,已经寥寥无几了。

踉跄着,明月站直了身子,刚才激战时,燹翮一直挡在他身前,所以他身上的伤势并不重,但他是以计取敌的智侯,而非浴血长战的猛将,那几道从燹翮的肩肋间透过的枪锋,已足令他虚弱。

但明月和燹翮一样,这一文一武两人都有着同样的傲气风骨,若无这副傲骨,他俩也不会在逆境中追随厉帝半生,若无这股傲气,他俩也不会在功成名就时选择不辞而别。也正是这相同的生性,使他们成为了大汉的栋梁,也成就了大汉的辉煌。

“若不是为了陛下,燹翮又怎会甘冒大险,去引诱老匈奴王的宠妃?”明月轻轻说着,对于厉帝的疑惑,他从来都会耐心解释:“燹翮的大胆妄为,一直是为了有所为的理由,所以,他会带着一万新军,深入草原,所以,他会为了能帮当时只是人质的大汉三皇子争取到出头的机会,用自己的真心,去换取草原雄主宠妃的真心!”

厉帝真的震惊了,那个轻佻浮滑的男子,竟有这样的良苦用心,当时以为的少年荒唐,原来竟是为了自己?他想打断明月的话,问个清楚,但明月的语调突然加快:“皇上,你可曾想过,燹翮为什么要为你这样做?那是因为,媚姬是老匈奴王最宠爱的妃子,她在老匈奴王面前的一言一语,轻易就能改变人质之身的三皇子嬴梨当时的处境!”

“若媚姬视你为敌,那这位三皇子嬴梨当时寄人篱下的处境就会雪上加霜!她要你死,哪怕只是一句挑拨,立刻就能引来老匈奴王的杀意,那个时候,就凭我们几个,能护住你平安?”

“若媚姬视你为友,在老匈奴王面前说一句汉朝的三皇子嬴梨年少无知,难成大器,就能使老匈奴王放松对你的警惕,使那位郁郁不得志的皇子嬴梨能走出软禁的帐篷,去探知草原人的精准弓射,去了解草原人的精湛骑术!”

“陛下,你以为,你当年能在草原上任意走动,是谁的功劳?是燹翮!”

“媚姬若说一句三皇子久为人质,已对大汉朝的父皇和两位皇兄心生恨意,就能使老匈奴王对你用上怀柔手段,起心放你返回中原,使那位朝夕都想离开草原的三皇子嬴梨,看到一线重归故里的希望!”

“陛下,你以为,你当年能在暗中打探草原军的强大,又一封封密信寄回中原,使得你的父皇能对你看重,又是谁的功劳?还是燹翮!”

“正是燹翮,为了使你不至于在压抑中消磨志气,他才会去引诱媚姬,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用心,我们又怎会陪他胡闹?当年的伙伴,就连古悠然都知道,燹翮去接近老匈奴王的禁脔,不是因为他风流成性,而是他为三皇子嬴梨所付出的一片苦心!”

“燹翮的良苦用心,我们都能会意,惟独陛下你不知,为什么?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在皇上眼中,从来看不到别人为你的付出!”

明月的语声还是那样淡然温和,悠悠淡淡的仿佛不为任何事物所动,也正是这淡然自若,总能使他看穿世情,而这一句句淡然话语,在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每一句都透出股凌厉气势,向厉帝扑面而去。

“这是当时我们几个伙伴所能想到的,助你一臂之力的最好办法,可这等事,我无力去做,蚩尤烈无法去做,江大哥无心去做,最年幼的天胖悠然更不能去做,所以,只能燹翮去做!”

“也只有燹翮了…”明月长长的叹息着:“只有他的轻浮油滑,才能说出一句句令媚姬怦然心动的甜言蜜语,只有他的飞扬跳月兑,才能令被深锁在金帐内的百灵鸟,想要张开她的双翅,挣月兑常年桎梏她的枷锁,飞出金帐,飞上草原,和真正能令她心动的少年,不虚此生的爱上一场!”

“那是一场别有用心的追逐,媚姬心甘情愿的被燹翮追上,因为她想要好好品尝从未体会过的两情相悦!所以,为了燹翮,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老匈奴王面前为三皇子嬴梨说话,也一次又一次的去为我们打探三部之王对三皇子嬴梨的态度,使我们能预作应对。陛下,你还记得吗?为什么我当年时而让你做出纨绔性子,却和那些草原贵族的子弟打架,又时而让你抱病在床,胡言乱语的大喊,你再也不要回中原?正是这媚姬的事先警示,使我们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

“那也是一场注定会两败俱伤的布局,从未体会过爱恋滋味的媚姬死心塌地的爱上了燹翮,为了能和他一起离开草原,为了燹翮口中的海誓山盟,她偷偷打听老匈奴王的军机,告知燹翮,让我们能找到机会,悄悄离开草原,这个为爱而疯魔了一场的女人,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所为是在把自己逼上绝路,她在乎的,只是能和心爱的少年远远离开那片草原,去追寻燹翮向她许下的,那一场其实无法兑现的誓言!”

“陛下,你可知道,每次燹翮从媚姬口中骗回军机,他都会在无人处用耳光狠狠掴打自己,因为他正在用最卑劣的手段,把一个深深爱上他的女人诱上绝路,那一句句甜美的海誓山盟,燹翮亦想做到,可陛下你和媚姬,一个是被层层重兵监视的人质皇子,一个是被重重大帐围宥的枭雄宠妃,以我们当时的力量,岂能有把你们一起送出草原的两全其美之策?所以在许下那些誓言的一开始,燹翮就清楚,为了能保着三皇子嬴梨安然逃回中原,他根本无法带上媚姬一起离开!”

“然而,媚姬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唯恐给予我们的臂助不够多,想尽办法去为我们打听更多的军机,每一次燹翮看着媚姬欢欣而去的倩影,都会心伤欲狂!”

“陛下,你可想过,要强迫自己去爱上一个在别人床榻上的女人,是多艰难的选择?而在强迫自己用上真心,又在真心换取真心的爱上那个女人之后,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在自己眼前,又是种多么残忍的经历?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从来不懂?”

厉帝定于原地的脚步终于动了,但他却是在一步步的向后退着,就像有一柄铁锤,正一下下向他当胸重击,智侯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从未曾去想的,可每一句话稍一品来,便是相隔多年,便是他这颗早已冰冷自闭的心,也能感受到燹翮当年撕心裂肺,却又从未曾宣于言表的痛楚。

若明月所言是实,那他在今夜失去的,又是怎样一位知己?

是知己,而非臣子。

但这位知己,已死在自己手中,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道别,竟是莫再于下一世相会。

一股浑浊气息突然冲上了厉帝的心口,他脚步一个踉跄,忙伸手去按住心口,以免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后的御医道者司南道急步趋前,把已打开的木盒再次呈上:“陛下,定心丹。”

厉帝不再拒绝,他飞快的抓了一把丹药,急急送入口中,又一拂袖,令司南道退下,这个时候,他不想让人看清自己此时的神情。

明月所言,句句是实,即使回忆已淡忘,也能在点点滴滴中拼凑出真实。

难怪,燹翮仰首望天的最后一霎,双眼朦胧而阖,这个从不曾流泪的男子,应是想掩住两行热泪,留待于黄泉深处,再向那名亏负良多的女子泣悔。

或许,这眼泪中的苦涩,还有对他的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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