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天兵?来的好啊,我羌族此次南下,想要的本来就不止是长安一城——”亥阴马鞭遥指长安,“都说这雄城易守难攻,盘踞百里的九丈城墙足以使任何侵略者心生绝望,可凭你们此时这点儿残兵败将,我羌族今夜要破长安,不费吹灰之力,待我羌族抢下长安,正可以逸待劳,用你们这座雄城,来试试能让那二十万天兵陷入何等的绝望。”
左丘暗和霍澜风二人齐齐变色,长安城若在今夜被鹊巢鸠占,那对于七日后的二十万汉军,也必将是一场最可怕的苦战。
霍澜风不肯丢了气势,张嘴想要反驳,亥阴抬高了声音:“别做口舌之争了,若你们此时伏有援兵,我还可以当是你们拖延时机的用心良苦,可你们一无伏兵二无退路,还要跟我斗嘴,那就只能是想要苟延残喘的可怜了。”
左丘暗面上的神情虽澹然若定,有一句没一句的折损着厉帝君臣,但他其实也早看到了,前方长安城外的那几道人影,虽然模糊难见,但亥阴还是一眼就辨认出,其中那一道他魂也牵动,梦也萦绕的清丽身影。
这让亥阴心里忽然烧灼起一团按捺不住的火焰,只想立刻策马冲过去,把在自己心底盘绕多年的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大声的喊出来,引来她如当年一样的顾盼。
这让亥阴不想再做无谓的舌战,他移回目光从厉帝君臣三人身上扫过,大概是因为掩饰不住的那一抹焦急,使他那一双细长狭目真如蛇眼般闪亮,“你们口口声声汉家威仪,此刻死到临头,要么垂死挣扎,要么昂首就义,可这拖一时活一时,实在是丢了你们的汉家威仪…”
“那就挣扎一下!”霍澜风突然向亥阴冲了过去,他原本是在厉帝身前昂首而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这最后时刻一步不退的守护住自己的皇帝,直至力战到死,谁知他竟会突然冲出,只见霍澜风弓背曲腰,双腿交错蹬地,这个动作就像是一只呈直线奔跑的猎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如铁,在这个冲刺动作中积攒着全身力气,右手刀斜拖在地,随着他急速的奔跑在地上摩擦出一溜火星。
曲张如弓的身体,突然释放的冲刺力,迅捷凶狠如一只狩猎中的猎豹,这是一式最无懈可击的冲杀动作,右手刀斜拖在后,只等冲到亥阴面前,大力蹬地的双腿一个凌空跃起,右手刀就可由身后摆荡向前,以一刀范围极广的圆月弧斩,把亥阴立劈马下。
“动手!”霍澜风甫一冲出,左丘暗也同时大喝,三百余名汉军用同样迅捷的速度直冲而出,羌军势大,三面包围,但这三百余名汉军选择的只是亥阴所在的正前方,因为他们的目的是缠住距离亥阴最近的羌骑,为霍澜风的阵前刺杀争取时机,这是他们的濒死一搏,已是注定战死的结果,他们却不甘心就此惨败,所以拼上剩余的所有力量,也要格杀对方的主帅,可惜羌大君蚩尤烈未来,那他们就只能选择杀掉蚩尤烈最倚重的心月复亥阴,杀了这个草原上最擅谋断的军师,也就是卸了蚩尤烈的一条胳膊,今夜这一仗既然已败,至少也该为来日大战扳回些胜算,若在来日二十万汉军反攻时,亥阴已死,那汉军就会少了一个最可怕的对手,那他们这三百余人的性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是最后一击,左丘暗当然也冲了出来,但他是潜伏于黑暗中以铁血手段震慑朝纲的酷吏,所以他的技击本领其实远不如霍澜风,方才在一次次的突围战中,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守在厉帝身边,为他的皇帝招架格挡,但在此时,左丘暗也在大步急冲,也是直冲向亥阴,但他要杀的不是亥阴,而是另一个人,哪个羌骑能及时赶过来救亥阴,他就先用自己最不擅长的短兵相接,先杀死这个人,和三百余名汉军的目的一样,都是为配合霍澜风这突然爆发的一刀冲杀。
这是集结了汉军所有力量的一招刺杀,不成功则成仁,这是对此战大败的不甘,也是为了能在临死前咽下一口恶气。
在所有汉军突然发起冲杀时,厉帝也几乎是在同时往后倒退走去,这场刺杀并非厉帝下令,他们君臣三人也没有为这刺杀有过只言片语的商议,但在亥阴追来时,厉帝就清楚知道,他的臣子和将士一定会发起这一场刺杀,因为他相信霍澜风对他的那股近乎狂热的忠心,相信左丘暗会为他不惜一切乃至性命的用心,也因为他相信那些汉军不甘束手待毙的勇气。
这是燹翮为他训练的大汉将士,即使天性非是如此,也早被那个散漫痴狂的男人淬炼出了这一股桀骜。
这场刺杀是为杀死亥阴,杀死这个勉强也可算是他旧识的强敌,这个亥阴,当年一直默不作声跟随在他们这些小伙伴身后,用羡慕和略带妒忌的眼神看着他们之间的友情,这些年又一直忍辱负重的跟随在他的大君身后,用他的诡谲谋算辅佐着他的大君。
在厉帝心里,一直对这个亥阴有一种说不出的警觉,总觉得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真如一条蜃伏在暗处的毒蛇,冷冷的窥视了自己多年,仿佛要从他手中,抢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厉帝没有转身,他大步的后退着,两眼却紧盯着这场雷霆一击的刺杀,因为这场刺杀也是为掩护他,掩护他这个大汉天子能成功退回到明月身边,虽然已无人敢冀望,智侯明月真的可以用他的谋略挽回狂澜,但这是他的近臣和将士愿意用性命来赌上的渺茫希望。
所以厉帝要亲眼看着亥阴被他的将士斩杀马下,也要亲眼看着他的近臣和将士这最后的英勇一搏。
但亥阴却没有躲避,他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幽幽的看着在他眼瞳中不断冲近的霍澜风,似乎是被这突然的刺杀所惊,一时间失于应变,倒是他胯下的坐骑略有些不安的在地上刨了一下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