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京城中,中秋那日,有一个新鲜事。
这个新鲜事也不是人人知道,只在一些集会上出现。
譬如中秋当晚,有些彼此亲近的小姐相约游灯会,兼有少爷公子相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便有那不知是否刻意迟到的小姐,身着一袭新衣匆匆赶到,频频致歉。
原本想要埋怨几句的人皆眼前一亮,都围拢上来,纷纷询问她身上的衣裳是哪里做的,怎的样式从未见过。
这小姐着了一身浅绿,袖笼略收,腕口扎紧,腰间束有丝绦,衣摆处高于膝上,做了荷叶褶,镶了鹅黄边,底下长裙裹着曳地而行,真是一步三摇婀娜袅袅,又兼有娇俏的灵动,比之满眼里众人繁复的大袖长袍真叫人眼前一亮。
这小姐自是有几分得意地介绍衣裳来历,原来是邱家的丝绸店里推出的新料子和新样式。
宏京城里,跟风甚行,尤其是小姐们,若是时兴什么头饰妆容,也不见怎么走动,就传遍满城了,有时候甚至连皇宫里都带动起来。
所以,当晏栖桐在家里休息几天后,一出门就见到有人穿着和自己撕破但却更赋有设计感的衣裳时,嘴都张得圆了。
她和桑梓回来后一直没有朱半仙的消息,邱缨这几天也没有上门来。她不让桑梓去外面只让她在家休息,反之桑梓也说同样的话,无奈两人只好在家里坐了几天。想想朱半仙那晚口吐鲜血,晏栖桐实在放心不下,见桑梓面色终于好些,便拉了她一道出门。
别人倒是换装了,她却穿回了本应该是这里常见的衣裳。桑梓依着她饶有兴趣地拿目光追着去看那衣裳,也不得不说邱家还是有些想法的。
请来的小轿早落在了门口,上了轿,两人前往朱半仙的小道观。
晏栖桐脸上的伤疤已经全好,这段时间她经历的起伏太大,一时竟将它忘了去。直到对着镜子梳头发的时候,才惊诧于那里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皮肤也比以前更好了,真得女敕得掐得出水来。于是她就那千金复颜草好好与桑梓了解了一二,结果桑梓道那草药得极端苛刻的环境才能生长,她也只共采得两株,不禁让晏栖桐十分遗憾。这东西若能批量生产,那就真是千金难换的护肤圣品了。好在她也能理解,好比武夷山的大红袍,都是这么叫,可真正顶级珍贵的,据说也只有某一片地方的那几棵树,其土壤气候也很苛刻。
伤即好了,晏栖桐也还是戴了帷帽出去。她的这张脸,猛一在镜子里看都要吓自己一跳,然后也会突然之间很好奇。当年太子没有看中自己这张脸,却是一见钟情于晏流光,不知那又将是何等的风采。可惜似是毁于桑梓之手,好在她后来让宝桥带去了解药药方。晏流光是跟了那个叫夙命的人走的,到时候若真能见到她,不知她能恢复几成。
还有就是,如果去找那个夙命,必然会再遇宝桥……一想到那张女魔头似的脸,晏栖桐心里都要颤三颤,但转头看看桑梓那张恬静的面孔,又可以心中不断自我安慰,她现在与桑梓情非昔比,到时候宝桥若要为难于她,桑梓总不见得旁观吧。
休息的这几天里,除此外,还有就是晏栖桐惊喜于桑梓竟然真的找到了合适的水晶在做沙漏。
原来她们唤它作水玉、水碧。除了呈完全透明的无色的这种,还有墨色、茶色、紫色等等,还有些非常稀有。桑梓在晏栖桐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里,除却看顾她的身子,便也顺带找起水玉来。她用来装盛千金复颜草的那块水玉,乃是宫中娘娘赏给她的,宫里宝贝无数,她便让师傅去问皇帝要一块来。
当时晏栖桐还指定要这种无色的水玉,她师傅只以为她喜好这个,便真去找皇帝从库房里要出一块来,并品相极好,毫无瑕疵。
水玉拿到手后桑梓去找了全宏京最好的玉石匠,按着晏栖桐所述的方法,将这块水玉抛光打磨成了上下大小一致的葫芦状,只是下一步不知道晏栖桐打算做什么,便一时没了动静。
晏栖桐跟着桑梓先转道去了那玉石匠的家里,见到了那尊水晶。晏栖桐没想到桑梓那日将自己的话记得这样牢,自己只随口说说,画了几个草图,竟是都被理解了去。晏栖桐便在那多停留了一会儿,与那匠工讲清了自己的要求,那玉石匠听得直皱眉又摇头,只道中间那个细孔难留、难留。何况就算留好了,要算尽一个时辰,那也是极难的。
沙漏不过是个象征,若是没有就罢了,有也只是份寄托。既然桑梓上了心,晏栖桐自然就要把它实现出来,到时候算不尽一个时辰,一刻钟也罢,兴许总能派上些用场。
从玉石匠那出来后,两人直去朱半仙那,却不料门前冷落,连秋风落叶都无人扫除。
她二人面面相觑,晏栖桐提裙上阶到了门前叩打门环,许久之后才吱牙一声开了门,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居然还是一付惺忪睡眼的模样。
“请问,朱半仙在么?”晏栖桐问道。
“真人寻仙问道去了。”那小道士口中含糊着道,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晏栖桐,又伸脖去瞧了眼立在外面的桑梓。
“寻仙问道……”晏栖桐愣住,刚刚受伤要去哪里寻什么仙问什么道啊。
桑梓慢悠悠飘了上来,笑问:“你家道长可留了什么话让你记下?”
那小道士打了个激灵,慌道:“是了,是了,他说若是有两位女子上门,”他一指晏栖桐,“一个戴帽子的,”又一指桑梓,“一个骨瘦如材的,”说罢忽觉不妥便吐了吐舌头,拉开门道:“两位请进吧。”
小道士将她二人带到了一间厢房里,他从一处龛后模出一封信来,交给桑梓:“真人留给你的。”
又是半仙,又是真人的,晏栖桐听得好笑,可想想人家确实是能下到黄泉将自己带回来的人,又笑不出来了,忙凑到桑梓身边去看信。
桑梓原要抽出信来,但见那小道士朝她偷偷眨了眨眼,便眼睛扫了一圈,找了处座椅落坐,斜飞一眼跟过来的晏栖桐:“没听到么,信是留给我的。”
晏栖桐便僵站住了脚步,有点儿不适应桑梓的抗拒。无论信上写什么,应该都跟自己有关系,可却只点明是留给桑梓的,其中必有蹊跷。她很想挪过去,可桑梓已经施施然抽出里面的信来,竖在面前细观,连她的样子也遮住了。
晏栖桐不由噘了噘嘴,撇开头冷哼了一声,再状若无事的走到一边去看墙上的一幅钟馗仗剑图。
信看罢了,桑梓沉下心来,闭口不言。
这个朱半仙,应该是算被自己给连累了。师傅让国师主持给自己夺舍,但那国师却下到黄泉也去追晏栖桐的魂魄。他与朱半仙交了手但落了下风,可朱半仙却并没有认为自己就胜了。
朱半仙在信里明言自己人单力薄,若是国师一派追查起他的下落来,恐怕他落不得好,原本他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同道中的人关注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他自从将晏栖桐的魂魄带回来后就立马收拾了东西躲避出去,一路向东,因为他说她们肯定会前往这个方向。
朱半仙留了一个地址让她们寻去,桑梓知道那里,去往彦国的必经之地,半仙之名果然不虚。
桑梓看罢了信,折好了收进了袖笼里,站起来对那小道士道:“你家真人让你回家去。”
因着屋里没几个人,晏栖桐刚刚将帷帽取了下来,那小道士看了她一眼,便又看了一眼,然后直盯着她看,嘴张了一半合不起来。他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天仙姐姐,竟是从没有看过的好看,不由便有几分痴痴傻傻的模样。桑梓的话他根本没有听到,直到晏栖桐听到桑梓的声音转过头来,见他这样子,便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气势横生,小道士缩了缩脖子,转头忙问:“您说什么?”
桑梓无奈道:“你家真人让你回家去,不必守在道观了。”
小道士皱眉:“那怎么行,道观里不能没有人呀。”
桑梓温柔道:“你不想爹娘么,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小道士顿时眼圈红了红,但马上就欢天喜地地跑了。
晏栖桐连忙问:“怎么了?朱半仙不要这个道观了?”不是听说花了很多银子修的。
算是被她说中了,桑梓点了点头,“朱半仙云游去了,若有机缘,我们会再遇到的。”
晏栖桐狐疑地看着她,一伸手:“拿来,将信给我看看。”
“你不相信我说的么?”桑梓温和道,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吧,回去吧。”
晏栖桐又不是傻,自然是不相信她。那天的吐出来血她可是看在眼里,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虽然他算是蛮不讲理地把自己从黄泉道上拉回来,可她心里也没办法去埋怨他,何况他自己也受了伤。而尤甚的是,若非如此,也许她就救不了桑梓,桑梓的命很可能就保不住。这几天听她说了,中秋极阴之夜于她是大忌。
她自己也许因着某些神秘的力量可以穿越阴间,但桑梓就难说了。
一路上晏栖桐见桑梓始终如棉如絮,只任你瞪任你哼哼,她都软绵绵的,不禁泄下气来,总不好伸手到她袖笼里去抢吧,何况自己也还有一只手被她紧紧地攥着呢。
两人返回宅里,却不料小轿在离门还有几步就停了下来,那轿夫隔着轿帘道:“桑梓大夫,您家门前好像出什么事了。”
桑梓掀了轿帘一看,果然不远处宅院门前围了好些人,便吩咐落轿,与晏栖桐从轿中出来,一边走着,却是看到了熟人,正是齐中尉。
他今日是穿着常服,身后站着好几个男子,但他却正在踢打一个人,那人被他踢得直在地上翻滚,口里“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见有人靠近,齐中尉猛地转头,看到来人,便高喊一声:“桑梓大夫,你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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