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城。
重重天守春风不度,江户十里,荠麦青青。少年纵马跃驰,穿过门禁城墙,直抵城外风烟绿柳处,少女一把油纸伞撑开江户烟雨迷蒙,乱了少年眼前景。
素衣白马,满目风华,容颜不辨但见一把油纸伞,八十三根紫竹骨便是饮马溪边同伞共赏三春路,脉脉此情执手诉平生。霏霏绵雨挡得了日光却阻不了时光飞逝,终到了少年飞身上马时,少女执伞回望,默默无言。
一声钟鼓三生响,击碎了近郊的烟柳、城中的繁华。自古城深深几许,外人不进,城内不出。
少年受了罚被禁足,少女在神社内静默,红衣白衫注连绳晃晃悠悠时签随风落,雨落签湿如少女的泪滴在地板上,无声落花。
江户城风雨中愈发地阴暗深沉,少女依旧撑着那柄油纸伞,迎风驻足,远远地望着,仿佛能透穿五重六层的天守,望进心上人的心田。
幕府幼子大婚的喜庆,自是不会被初春的雨给湮灭了的。少女望着花轿里被抬进城的姑娘,不见其容,却心中明晰地知道她的身份,少年曾经跟她提过新娘——出身高位之家年纪尚幼却谦和有礼,形容不缺。她自知只是落魄神社的养女,却不愿做小,连平妻都不愿担了去。再次深深地望了眼雨中的城阁,她毅然转头,泪湿衣衫。
一年后,新妇据传有喜,当初稚女敕的少年如今喜色连连,似是丝毫不记得一年前新婚之夜的不情不愿,印象里那执伞的少女俨然已看不清眉目,重重白墙绵延开去,圈住了城中人的心房。
然后,他收到了一个包裹。
甚至不知道包裹是怎样入了他的房的,只记得醒来时,便已在桌上。妻子年幼却知事,见他不语也不多问,只轻轻掩上了门,落得阳光拨开云雾绵绵照进。
虽然不知包裹中的是什么,他却小心翼翼地拿刀划开,总觉得刀刃划开粗绳的瞬间似是划在自己心上,一阵锋利的疼痛,让他落了刀。牛皮纸散开,其间是只精致的人偶,粗布缝制触感不佳却是极为让人心安。那双眼睛里似是温情脉脉,仿佛千言万语都是月复中棉絮,绵绵地布了全身。
少年盯着人偶望了少许,猛然松手。人偶落地没有半点声响,却如鼓槌般落在他的心上。
“静——”
迟到的一声呼唤,散在无人的寂静里,仿佛只是和人偶的私语。
===
“所以这和你生病有什么关系?”
小柳彩攀在松川玲那面前,颤颤微微地扶着床边的护杆。宿舍里的床铺都是上铺,下边为学习的桌椅,她要看到病躺在床上的松川玲那,只能站在椅子上。好在身高刚刚够,要是还需踮脚,她倒不乐意瞧了。
“你不觉得那个梦很可怕吗?”松川玲那有气无力地回答,“尤其是静被变成人偶的方式。”
“什么方式?”小柳彩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却因为松川玲那接下来的话差点站不稳一头栽下去:“她是被一个老女人拍成人偶的。”
“拍?”小柳彩突然觉得有点瘆人了,“要是把人拍死了倒还没什么……要是拍成人偶……真是恐怖片常用梗。”
“所以我被魇着了。”松川玲那低低地叹了口气,“三天来我一直都在做同样的梦,而且触感越来越真实……你知道嘛,静变成人偶后的材质竟然和枕套被套的材质是一模一样的,这是我刚刚感觉出来的,现在躺着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你说是不是美坂凉香阴魂不散?”小柳彩抱着肩膀,试图散了身上的寒气,“她不是……”
小柳彩这样一说,松川玲那突然想起来了。美坂凉香是近江爱的事公开后,所有人都在探询她自杀的原因。据说是杉崎幸约她到天台的,本该被怀疑成凶手的她却好命的有曾根安娜老师证明其无辜。问到她美坂凉香自杀的原因,杉崎幸却只是流着泪不作声。好在事后翻出了她的遗书,才知道她是因为学习和写作压力太大承受不住而自杀的。
大抵是杉崎幸因为劝说好友失败而伤心过度,从而不肯说出原因。
人们是这样推测的,反倒忘了美坂凉香是被杉崎幸喊道天台上的这一事实。
有血案的地方总是有那么些诡异的,美坂凉香的室友们本不以为意,却因为松川玲那的噩梦而开了端。
“美坂凉香死之前好像说《纤魂》那本书她有一个新构想……好像是写在笔记本上的。”小柳彩不知为何提了这么一句。
“据说她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所以放在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松川玲那的语调是长长的咏叹调。
“但这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上户纯不知何时拿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出现在门口,“呐,我找到了哟。”
“你在哪儿找到的?”小柳彩惊讶地问道。
“哦,枕头底下。”上户纯把笔记本丢给小柳彩,“我看了一个上午,还蛮有意思的一个故事。”
小柳彩正准备翻到上户纯说的那页,却听见上户纯幽幽的声音:“好像是江户幕府时期的传说,又好像是她自己虚构的……所以也不敢写是德川幕府,就说了幕府……唉,一对恋人都不到祝福的故事,薄情男子温香软玉在怀,女子却只能垂泪到天明。后来男子的妻子怀孕了,女子把人偶送到了男子府上……”
只听“嘭”的一声,笔记本落在了地上。上户纯略带不解的目光中小柳彩静静地捡起本子,小心地掸了掸上面落的灰。她微微偏头,低声问躺在上头的松川玲那:“你确定你没有听她讲过她的构思?”
松川玲那只是躺着,似是全然没有听见她俩的话一般,只觉得头愈发的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她披衣起身,默默地从上铺爬了下来。
“你没事了?”小柳彩的声音里带着不曾掩饰的惊喜。
“我只是想先换了床铺被套。”松川玲那淡淡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