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户纯一甩扇子,避了浅见修介,径自跳出窗去,离开了。
浅见修介望着碎在地上的灯盏,上户纯身上落下的水渍还留在窗棂上,他嫌恶地擦掉了,似是但凡是她留下的痕迹都该被除去。被上户纯这么一拖,天色便已微亮,浅见修介了无睡意,拾掇了地上的油灯,从里到外换了个通透才重新将十字架挂到脖子上。
碎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打开脚边的柜子,里面有一罐密封得极好的灯油,他向来用得节省,每次只取些许出来掺和在别的油中。本来只剩最后一点,如今全然洒了,也正好可以用上这一罐。
那是阎魔爱赠与他的,安逝者的尸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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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浅见修介到教室时仅阎魔爱一人在,她伏在桌面上,一宿未眠的疲惫溢于言表。听到浅见修介喊她,便揉着眼睛抬起头,神情是少有的迷糊。
她迎上一双同样通红的眼睛,血丝密织在浅见修介的眼眸中,似是蓝宝石上淡淡的红色纹路,给一贯温和的他染上了几分妖异的色彩:“今晚我们捉鬼去吧?”
“好。”阎魔爱低低地出声,声音是少有的喑哑。浅见修介听了,只觉似是有砂纸磨着心口,辣辣的疼。他递过一杯温度正合适的茶水,阎魔爱接了,抿了一大口。两人不曾言语半分,却似有默默的情意流动。
她不曾过问他的来去,他也不管她的行为。两人似是与生俱来的默契,又似是契约式的联结,最大程度地保持彼此之间的自由,却从不相疑。
喝完茶,阎魔爱将杯子搁在一边,又沉沉地睡去了。望着她安静的睡颜,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她内心沉重的心事。彼时的她眉眼浅淡,办事果决;此时的她眉眼温和,像个孩子。或许每个人都只有在睡着时才能露出最本真的一面。
浅见修介很高兴自己坐在她身侧。
浅见修介所说的晚上捉鬼是在晚上十点墨沢湖畔。自从夏夜试胆大会后,学校的禁地就对学生开放了,毕竟除了丸山千香外,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从水里爬出的身影,所有学生便认为传说只是传说;加之墨沢湖环境清幽,清晨放学到那里坐坐也是极好的。
浅见修介从丸山千香的话中推测出应该是只有晚上十点亡灵才会爬出湖面,而那时离门禁时间仅一个小时,寄宿生早已经回到寝室,早的已经歇下了。除了加濑绫外是不会有人特地绕到离宿舍楼极远的墨沢山去找不痛快的。
当然,当年那起凶杀案是因为凶手情绪激动一时难以自持才冲上去的。受害人也是在那边幽会的恋人,时间不过晚八点而已。
浅见修介和阎魔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上走着,禁地刚刚开放,路灯早就坏了还没来得及更换。燃起尸油的提灯灯光要明亮上许多,但这样也就将他俩的行动暴露在他人面前了。浅见修介不满地挑出一根灯芯,灯光摇曳似是暗了不少。就是这一摇曳,让他们瞧见远远走在前面的女生。
夜幕沉沉,又是背影,根本不可能知道对方的容貌,勉强可见的身形轮廓也因为太过模糊而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即便如此,浅见修介还是坚信对方便是自己要找寻的加濑绫。阎魔爱蓦地停下了,在浅见修介探询的目光中缓缓说道:“她是我的委托人。”
浅见修介不语,沉吟良久,他突然开口:“我知道。”
“不然不会教我别手下委托的。”
阎魔爱没有半分惊讶,眉眼清冷,似是只在陈述一个明显的事实,语气中却染了几分淡淡的不满。浅见修介一下子边觉察了:“你在生气?”
阎魔爱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我让倍赏美纪到你那儿去?”
阎魔爱摇头,却是明明白白的口是心非。
见她这样,浅见修介不怒反笑:“你是在怪我不通知你就自作主张还是在怨我要把一目连嫁出去?”
把一目连嫁出去?
阎魔爱没想到浅见修介存了这样的心思,眼睛微微瞪圆,俨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惊愕的好。
浅见修介却缓缓俯来,他比阎魔爱高出许多,贴近她耳侧说话必然要俯身:“不必谢我。”
阎魔爱只当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谁知竟是这么一句轻佻的言语。她一把推开浅见修介:“谁要谢你。”
虽然语调还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却隐隐可以听见情感的起伏。浅见修介微微勾起唇角:“这种撮合的好事,装得越像缘分越好,被你知道了,一目连岂不也知道了?”
阎魔爱望向一脸“你说话呀你说话我就赚了”的浅见修介,抿了抿唇瓣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加濑绫就在不远处,自是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面前人却没有丝毫越俎代庖的自觉,只是吃吃地笑着,仿佛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还等着人谢。
僵持良久,阎魔爱终于缓缓问道:“为什么?”
“因为命运。”听到阎魔爱开口,浅见修介登时认真下来,却在下一句的时候开溜了,“我夜观天象,发现他俩是千年不换的缘分。”
阎魔爱差点没喷了。
但是她是阎魔爱,是没有心的地狱少女,是不能有感情的。她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下呼吸,目光里隐隐透出些许不满,若是转化为正常人的语言大抵是——
你丫的再胡说我揍你!
不过阎魔爱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因为狐狸似的浅见修介就等着她情绪波动了而沾沾自喜。她只是别过头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一目连知道么?”
“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安排好的有什么意思?”浅见修介得胜似的笑着,“不过等他以后知道这一切的话,一定会感谢我的。”
阎魔爱冷淡地瞥了一眼,眸光里尽是“未必”。
浅见修介并不理会她泼的凉水,只是摇摇地用提灯指向不远处:“看,加濑绫已经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