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半程的五十丈路程里,白羽厄一直保持着领先花恨柳十丈左右的距离,仿佛方才两人没有交谈,也没有什么交易一般。
但是,虽然可以与花恨柳拉开了距离,但白羽厄也清楚,自己已经在心中慢慢地对花恨柳的看法发生改变了。这种改变微乎其微,大概除了当事的双方,其他人是难以觉察到的吧。
如往常一样,自己刚刚踏上凤栖宫的第一个台阶,先是门口的两个婢女,而后是内室中的四人,纷纷夺门而去。
看到这一幕,花恨柳只道难道白羽厄在内宫中的势力已经到了能够驱使越国国母奴婢的地步了么?他却不知道,白羽厄将这些看在眼里以后,脸上是如何的阴沉,内心是如何的鄙夷。
“羽厄!”
白羽厄前脚刚刚踏入殿内,一道身着艳服的女子身影便向他飞扑而来。这人正是越国国母。
随后扑身过来的越国国母被白羽厄自然地牵住手,头也不回地往殿内走,边走便道:“看看你,怎么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跑!”话语中虽然尽是责备,但越国国母的脸上却露出十分享受的神色,仿佛本就喜欢他这般责备自己。
但远远在其身后跟着的花恨柳却从两人的接触中看出了一些异样:按照越国国母扑来的架势,正常情况下应该与白羽厄撞个满怀才是,就在两人接触前的一霎,花恨柳却察觉到白羽厄轻轻侧了一子,极其微妙地将角度错开,同时又为了令冲过来的人感觉到扑空,手很自然地在她腰间一拦,止住冲势后才换手牵起。
整个过程可谓电光石火,饶是越国国母心中略有差异,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没有扑准,而不会认为是白羽厄刻意躲开了自己。
如此看来,这三人联盟看来是很不靠谱呢!况且……
掂了掂手里的盒子,花恨柳暗叹一口气:丑姑爷也是要见丈母娘的……
“你可不知道呢,今早起来时可吓坏我了……”这边,越国国母已经几乎将整个身子贴到白羽厄的身上来,不过白羽厄还错以为这疯女人怕是又要讲梦到“自己不要她了”这种话,若是被花恨柳听了去,他很担心会被看不起。
“蝶儿别慌,花恨柳花先生正在殿外相候……”越国国母名为“金彩蝶”,只不过多年以来她均是被人称作君后、国母,自己也几乎忘掉了自己也是如平常人一样有个名字。此时听白羽厄这样说与自己听,先是一羞,待听到他后半句话时脸上却由羞而怒。
“他?他来做什么?”
“我来提亲!”听到殿内有怒吼声,花恨柳知道自己上场的时机到了,当即在殿外一边高声应道,一边托着盒子往里走去。
“你……你大胆!”见花恨柳高声应道之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想来是擅自便进了凤栖宫内来,越国国母脸色瞬间由绯红变得青紫,怒声喝道:“卫军何在?快将这异国刺客给我拿下!”
花恨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岳母大人”会在这个时候犯浑:现在哪里有什么卫军啊?就连奴婢都被你们支开了,自己这时候能出来捧个场,已经算是够给面子了好不好?
想来越国国母此时也意识到方才所说实在是糊涂话了,不过就这一会儿,她却借机冷静了下来,幽怨地望了一眼同样是脸色阴沉的白羽厄,冷声道:“我道花先生也只是不要脸,今日一见却知道原来还不要命了……”
白羽厄此时阴沉的脸色却不是为了应景故意装出的,而是实实在在、由内而外的愤怒: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来提亲?这简直就是挑衅!
其实这事也算花恨柳故意使的小把戏罢了,他自开始便一直以“送礼”为由,只字未提“提亲”一事,就是为了避免没办法与白羽厄进行交易。此时交易虽未完成,却与白羽厄达成了某种默契,他相信对方纵使会因为自己要提亲一事而怨恨在心,但仍然不会将交易放置一旁。
听到对方冷静下来,花恨柳一边感叹不愧是在大君身旁耳濡目染了多年的女人,一边也暗自放下心来:他自知若莫说是提“提亲”一事,便是不提,只要对方见到自己也会怒不可遏,而女人不同于男人,男人发怒时往往丧失理智冲动行事,而女人发怒么……莫说巴望她保持理智了,便是自己讲出的话怕是也完全在她脑中留不下任何印象。
此时对方冷静下来,自己成功的几率反而大了许多。
“殿下此言差矣……”似乎并不知道做女婿的应当顺着自己的丈母娘心思说好话,花恨柳第一句将其气得面色铁青,第二句话却是直接与越国国母正面交锋了。
“我既顾及脸面,也爱惜生命。既顾自己的脸面,也顾别人的脸面;既惜自己的小命,同样若是别人的性命遭受危险,我也绝不会冷眼旁观的。”
“你说你要来提亲?”不理花恨柳的解释,越国国母直接问道。
“正是……”花恨柳听后,微微一退躬身道:“我与雨晴情投意合,已暗许终身,今日来此,正是……”
“闭嘴!”话还未说完,对方已经禁不住要指着花恨柳破口大骂了。
“你……你……”一边死死地攥紧颈下的衣服,一边颤抖着手指向花恨柳,却无奈指了半天却愣是没将下文说出。
“哦,你若不答应,那便不说了。”花恨柳心中微微失落,即使是早就知道被拒绝,但他心中还是对雨晴抱有十分的歉意:看来是不能通过正常途径来将此事做得圆满了。
“你……”这次吐出的与方才内容虽一样,语气却大不一样。听到花恨柳竟然真的闭口不再言说此事,另外两人均是一愣:这怎么可能!
“我今日来的第二件事,便是来送礼的。”方才提亲虽看上去只是一个谈话的由头,但花恨柳却仍然将之与后面的两事同等看待,见对方不答应第一件,他想第二件答应的可能性便是会大一些了。
“不知道你这份礼是要以怎样的名义送出呢?”心中暗恼一直被花恨柳牵着鼻子走,越国国母此时却是丝毫办法也没有,只好收敛了怒气耐心问道。
“自从来到大越,我一行人受到大君、殿下您的热心招待,不但时时保护我等的安全,更是设宴款待,令我等宠而又惊,无以为报便将方才在宫门口刚收到的礼物转送给殿下吧!”说着,花恨柳向前一伸手,将盒子递出。
“哦?你是说你本意是没有带这盒子来的?”听到花恨柳轻描淡写的一番说辞,越国国母气极反笑道:“你莫非当我这里是荒郊野岭不成,不要的东西便可以随便往这里扔么?”
“并不是。”花恨柳正色道:“如您所见,这盒子上既钢锁链缠绕,又有铜锁紧扣,想来里面所放应是极为贵重的物品。况且……”说到这里,花恨柳故意一顿,趁越国国母走神的空间看了一眼白羽厄,对方的脸色果然变了。
“况且什么?”回过神来,见花恨柳闭口不语,越国国母好奇问道。
“况且,我觉得这把锁的钥匙,您应该是有的……”
您应该是有的……
白羽厄在看到他身边的人儿脸色像是瞬间流失了血液般变得煞白时便明白这个赌是花恨柳赢了。而后他接着又想到,若是连才钥匙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对方都能猜对,那么其推测的盒子之内是铁陀王墨绝的人头一事,岂不……
想到这里,他忽然面上一冷,横跨一步冲在越国国母身前,厉声喝道:“你之前所言当真?”
他这番举动,看在越国国母眼里,是自己的小情人心系自己的安危,挡在自己身前保护免遭伤害,但花恨柳却是清楚白羽厄为何这样做、为何这样问。
“之前”不是说锁的钥匙在谁手上的问题,而是盒内所装是不是人头、是谁的人头的问题。
“想来应该是真的。”花恨柳点点头。
“钥匙。”听完花恨柳所说,白羽厄向后一伸手道。
越国国母却不明白两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是此时听到白羽厄问自己要钥匙,当即转身走到帘幔之后,不一会儿便手执一把手指肚大小的钥匙出来。
“咔嗒!”一声脆响,盒子在白羽厄的手中缓缓打开,铁陀王墨绝那张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正安详地躺在盒子里。
不过,饶是白羽厄心中已做好准备,却也在盒子甫一打开时吓了一跳:这人头的放置方法,并非脖颈朝下、头顶朝上所放,而是一张脸正正地对着盒子盖的方向,所以一打开便能清楚地看到墨绝的那张睡得安详的脸。
“这……这……”站在他身后的越国国母,此时已经惊惧得说不上话来,她此时想问为何墨绝的脑袋会在这里,想问墨绝是是死是活着,想问为何花恨柳会送来这个盒子,想问人到底是不是花恨柳杀的……但是,想问的问题太多,她却只有一张嘴,哆嗦了半天,仍未问出一个问题来。太长时间的酝酿,最终也只换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唔!”话音刚出口,便瞬间被将其嘴巴捂得死死的白羽厄打断。
“你还有事吗?”不顾脸上的冷汗流下,白羽厄故作淡定地看着花恨柳问道。
“还有一件事。”花恨柳老实答道,不过随后他话音一转,沉声道:“你猜,若是墨绝为我所杀,那么下一个……我会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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