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当时听说是蚯蚓,心中可真是恶心,想必那时我的脸都绿了。后来你父亲向我赔罪,还把我留在你家住了一宿。那天晚上,我们吃元宵,放烟火,从来只当儿戏的麻雀儿牌,居然也给你父亲逼着模了两把,一个国士无双,一个九莲宝灯把你父亲的眼珠子都给瞪了出来,后来你父亲把头直摇,一个劲地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呵呵……”
独孤轻笑依着墓碑,自说自笑,样子看起来有点傻傻的,可却让人在这初春寒夜里感受到一股暖暖的情意。虚暮凝在树后已经回过了头来,低着脑袋,阴影中看不清面庞,但可以看到淡淡的白气从阴影中飘起,散在了星光里,应当是她微微叹了口气。
独孤轻笑继续道,“那天是我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我真的非常开心,非常庆幸能够遇见你。而似乎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怜悯我独孤轻笑,让我能够在注定残破不堪的生命里,有那么一瞬间,遇见了你这样一个春梅一样的姑娘。
那天夜里,我正要睡下,听到院中悄悄的脚步声,我起身查看,果然又是你这个不老实的姑娘。我在你背后拍你一下,问你三更半夜,要到哪里去,你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地望着我,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就像两泓发亮的清泉,荡漾着慌乱的涟漪,背后那一株纤弱的梅树险些被你一**给坐断了去。你爬起身来,也不顾落了一身的梅花瓣,带一股香气抓着我就往门外跑去。
过了许久,跑了好几条巷子,你才气喘吁吁地跟我说,你要离家出走。我问你为什么,你家里的父母兄弟都那样爱护你,你却离家出走令人担心,岂非不孝。你却说他们不仁,你便不义,说着便拉着我去了一家宅院,叫我带你上房揭瓦,只看到里面纨绔放浪,羞耻不堪,我问你叫我看这个做什么,你说你父母在一月之后,便要你嫁给这样一个人,若换做是我,我愿意吗?
呵,我回答说,父母之言,不可不尊,但若问愿意,自然不愿。你说那不就是了,若要我嫁给这样的人,我宁愿去死!看你一脸悲愤的模样,我忍不住就打趣你道,那好啊,你若心意已决,便安心的去罢,我自会带你尸首回去,与你父母报丧。当时你面上气的煞白,突然站了起来,在房顶上于月光中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说,你……你……,最后你突然叫了一声,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转脚一滑便从屋顶上滚了下去,我当时被你骂的一愣,还在想我怎么就变成没良心的东西了,可你却已经尖叫一声,滚落了屋檐,我赶紧纵身过去,险险把你接住,之后可是被你那未婚的夫家带着人足足追了八条街才罢休。
事后我与你对坐倾心湖边,先是互相嗔怪,而后又是纵声大笑,之后更是拗你不过,陪你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理想。最后你意态醺醺,竟然还酹一樽江月,高歌狂啸说什么,你要望尽春山,踏遍秋水,手擒苍龙,醉揽香月,说着你醉眼迷蒙,往那天上跳去,高呼一声,“你看我摘星!”结果下来的时候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说起来,我至今都不明白,你一个娇弱女子哪里来的那样的豪情,当时我也是稀里糊涂地把你捞了出来,看你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猫一样,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衣衫褶乱,发髻松散,颈项露出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玫瑰红,还带着水露,而一张红扑扑的脸上,轻启的朱唇还透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我看到你这副人事不省的模样……”
独孤轻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又很幸福的微笑,道,“一直都不敢告诉你,其实,我那天偷偷亲了你一口,今天跟你说实话,你……你该不会怪我罢,嘿嘿……”他自言自语,自说自笑,可笑着笑着,却突然落下了泪来,抱头痛哭,呜咽道,“若是你还在的话,若是你还在的话……一定会生气,还一定要亲回来的,可是……可是……”
独孤轻笑扑倒在墓碑下,好似心痛到了极致,不刻便要痛穿了一般。他一手捧住胸口,另一只手把那两枝雪梅紧紧攥在手中,就好像攥着他深深眷恋的爱人的手一般,即便痛彻了心扉,也不愿放手。
虚暮凝在树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当她转出来的时候,脸上只有惊奇和赞叹,仰头看着漫天的繁星,感叹道,“这地方好美啊……”她不由自主转了一圈,衣裙如花般盛开,似乎还刮起了一阵清甜的香风。而望那天上的星星好似也跟着她转了一圈,她微微笑着,恰好转到了梅树的边上,一朵破冰而出的梅花从她鼻尖掠过,那幽若的香气就像有形有质的丝带一般,把她这朵少女之花给轻轻地拢住,虚暮凝止住了身形,仰头深吸口气,享受一般地道,“好香……”她闭上眼睛,任由星光洒在她光洁如月的脸上,泛出一种莹莹的光泽,极是好看。
天真少女,处子幽香,虚暮凝这般年纪的姑娘,正是花雨的季节,无论在何时,都应该是散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给人以积极向上并赏心悦目的感觉。然而,这些对于正自伤心到深处的独孤轻笑,却没有起到半点应有的作用。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把那两枝雪梅轻轻放在墓碑的顶端,动作温柔缓慢得简直有些过分,终于把那两枝雪梅摆在了满意的位置,他的声音也冷冷地传来,道,“你跟踪我。”
虚暮凝仍旧闭着眼睛,好似并没有听到,她在星光的沐浴与梅香的轻抚里,陶醉了。独孤轻笑霍的转身,阴沉的声音,仿佛比那脚下的深谷还要阴沉,道,“你跟踪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冰寒的目光刺出,仿佛能够刮起一阵飓风,把虚暮凝身周的梅香与星光都给驱散,只剩下了一片阴冷的天地。
感受到独孤轻笑冷若冰霜的目光,虚暮凝却是嘴角一翘,见她足下一旋,裙带飘扬如荡漾星光的涟漪,双手反握背后,面对独孤轻笑粲然笑道,“我亲你一口,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对这样一张纯净灿烂的脸庞,面对这样一双清澄凝碧的眼睛,即便是自认为早已抛却了温情的独孤轻笑,此刻也不禁怦然心动,再听那一句,“我亲你一口,好不好?”不知为何,独孤轻笑的胸中气血突然涌动,当即捧着胸口,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把虚暮凝一张洁净的笑脸给染上了点点殷红,就好似那旁边的梅花一般……虽然相形之下,是狼狈了一些。
虚暮凝笑脸迎人,却没想到招致一口鲜血把自己喷了个狗血淋头,那笑脸当即也转变了哭脸,瘪着嘴巴,好像小猫洗脸一般,伸手把面上的血迹擦了擦,也不知擦干净没有,她用又生气又无辜又不解的眼神,望着独孤轻笑,埋怨他道,“你就这样讨厌我?自今天看到我,你都喷了我两口鲜血了,即使是我受的了,你也受不了啊。”
独孤轻笑抹了抹嘴边的鲜血,看着虚暮凝一边埋怨自己还一边擦着脸,他心中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刚才可真不是他故意的,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就是不敢再直视虚暮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