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虚梦影率先开口。
“嗯?”
幽幽的声音,从纱幔之后传来,众人的心中莫名一颤,听这声音,总会觉着有一股无端的哀愁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看来,这纱幔之后的女子,便是那洞中,仅用了一句话便令自己一众几乎无力站立的神秘高人。而这位高人,只怕还是这整片凤谷的主人。
众人不敢吭声,虽然不知道虚梦影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们知道,虚梦影绝不会说无谓的话,做无谓的事,所以他们要保持沉默,尽量不去打扰到两人。
虚梦影道,“晚辈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那女子似有兴趣,道,“哦?你问。”
虚梦影道,“敢问前辈,为何这大殿之内,空无一物?”
那女子沉默了一阵,开口却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虚梦影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
那女子轻笑了两声,后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因为心中是空,所以外面填的再满也是无用,那就干脆就让它空着,这样,反而觉得畅快。”
虚梦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
简单的对话,让众人模不着头脑。
屋檐下的铃铛在弄着风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反而衬得殿内,一片安宁。
虚暮凝暗中疑惑,道,“‘空’……为什么要问‘空’?姐姐问这话却是做什么?”
忽然,虚梦影又说话了,她道,“前辈……”
那女子道,“嗯?”
“晚辈,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再问?”
那女子道,“问。”
虚梦影道,“敢问前辈,为何这大殿之外,哀乐不停?”
闻言,女子依旧是沉默,不久,她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虚梦影摇了摇头,还是道,“晚辈不知。”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次,却与上次不同,上次是感慨,而这一次,是感叹,她道,“你看出来了?”
虚梦影道,“晚辈愚钝。”
那女子轻声一笑,道,“因为心中是哀,于是便要他们尽出哀乐,来抚慰我之哀思。正所谓起哀思者,亦抚哀思者,哀乐如是。”
虚梦影点头道,“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
大殿之内,又陷入了沉默。
虚暮凝目光闪动,皱着眉头,心道,“空无一物,哀乐不停……心中是空,心中是哀……姐姐,到底看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
过了一阵,那女子忽然道,“小姑娘,你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我也要问你两个问题。”
虚梦影道,“前辈请问。”
那女子道,“你觉得,‘空’,是什么?”
虚梦影不暇思索道,“是满。”
那女子笑了笑,又道,“那‘哀’,又是什么?”
虚梦影道,“是叹。”
那女子缓缓吸了口气,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虚梦影道,“晚辈不敢。”
那女子道,“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虚梦影道,“前辈请问。”
那女子酝酿了半晌,语气颇带一丝玩味地道,“你……能做乐否?”
闻言,虚梦影一愣,接着,她身子一颤,一脸震惊,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开口,有些凝重地道,“晚辈……”
额上隐隐有汗珠渗出,她又顿了好久,才极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道,“不知。”
说出这两个字,她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软,毫无预兆,一头栽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大惊,虚暮凝连忙抢过去抱住,她一脸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了,你没事罢?”
虚梦影的面色,极其苍白,闭着眼睛,已经晕死过去。
虚暮凝心中慌乱,她从没有见过,虚梦影变成这个样子,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一直以来,虚梦影在她的眼里,都是一个极高极远的存在。
还记得小时候,无论是何等高明的武功,何等精妙的剑法,摆在虚梦影的面前,她从来都只是一眼略过,兴趣缺缺。而后,便继续专注于她手中那一直不曾放下的书卷。
如此日久,长辈们都以为,她对武学根本没有兴趣,再加之自己习武的天分逐渐显露出来,长辈们的视线都被自己吸引,慢慢的,也就不再去关心姐姐的武功究竟精进如何,任她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自己在练功的时候,姐姐就会拿着一本书,在自己的身边坐下,等自己练完了,她便会告诉自己,刚才哪里练的不对,哪里练的不好,并且仔细地跟自己讲解,这武功里所蕴含的真正神妙。
如此,自己的武功,才会如长辈们看到的一样,精进神速,一日千里,以二八之龄,不可思议地达到印门顶阶,甚至,被认为是一代旷世奇才。然而,也只有自己心里才明白,真正的旷世奇才,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姐姐,虚梦影。
有时候,自己也会真的想要去看一看,若是长辈们知道了这一切,该会是如何的表情,是欣喜,是疑惑,是震惊,还是……恐惧。
对,恐惧!
虚梦影之所以对那些所谓高明的武功,精妙的剑法都没有兴趣,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学武,而是因为,它们对于虚梦影来讲,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根本没有资格,再让她去看上第二眼。
无论自己新学了什么武功招式,只要她看过一遍,便就会了,而且使出来比自己还要高明。所以,在面对自己姐姐的时候,虚暮凝的心中,常常会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因为她的姐姐,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平淡,而同时,又是那样的深不可测!
一个对于任何武功,任何招式,只需要看一遍就会的人,于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是一种绝对可怕的存在。因为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努力,竟然还比不上别人全似不经意间的区区一瞥。
这种事情会让人沮丧,也会让人愤恨,然而他们内心的更深处,更多的是害怕,是惊慌,是恐惧。所以,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如果一个人超出其他人太多太多的话,他往往是不受人理解的,不受人尊敬的,也不受人信服的,而剩下的,便只有那种莫名的恐惧。
这件事情,虚暮凝从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不仅仅是因为虚梦影反复地叮嘱,更多的,其实是她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因为只要她不说,她就永远是别人眼中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才。
然而此刻,虚梦影的身子就倒在她的怀中,是这样的柔弱,是这样的纤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姐姐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同样会倒下的凡人。
那风流子等人,此刻都提起了的兵刃,对那纱幔之后,正哈哈大笑的女子,怒目而视,只见虚暮凝盯着那女子的身影,咬牙切齿地道,“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那女子继续笑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呵,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你问我对她做了什么?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问了她几个问题。”
虚暮凝不信,她绝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会因为区区几个问题就变成这幅模样。尽管她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似乎隐藏了什么玄机。
她冷笑道,“哼,几个问题……那时在洞里,你也不过是远远传了一句话,便令我们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而今,我们面对着面,你若想动什么手脚,我们自也不会察觉得出……”
“哼!”
突然,一声冷哼,虚暮凝只觉胸口一痛,她心中哀伤往事忽的一下,全涌了出来!
那天,她发现姐姐,在看一幅画,那画上的女子,美得不似在了人间……
跪在地上,泪如泉涌,接下来的话语,她自然无法说出。
而风流子几人也都是手捂胸口,伏在地上,泪水如雨点一般打落,而最惨的,依旧是那独孤轻笑,浑身颤栗,痛哭不止。
“你姐姐很聪明,但是你却很蠢!”
那纱幔之后的女子似乎有些怒气。
“居然敢跟我提在洞里发生的事情,因为你姐姐,我本来都不想追究了,不过此刻你既然提了,那我也只好跟你们算算这笔账了。”
说着,纱幔里,见她衣袖一挥,怒喝一声,道,“面西而跪!”
虚暮凝五人身体不受控制,齐齐朝西跪下,泪流不止。
又听那女子喝道,“挺直腰杆,不准出声!”
五人闻言,立即便噤了声,就好像私塾里的小童为夫子所斥,只敢默默地流泪,不敢呜咽一声。
“哼,无知小辈!”
那女子嘟囔了一句后,又在那美人榻上翻了个身,背对众人,意态慵懒,引人遐思。
泪水滴打着地板,纱幔轻扬,风铃颤动,不知过了多久,虚梦影仍旧没有醒来,而虚暮凝五人,依旧面西而跪,泪流无声。
纱幔之后的人影,一动不动,看似卧在那里,却又不像在那里,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人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