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额上,云青雨痕光彩大放,他一颗心已是悬了起来。
只因这女子离他太近,近到她身上的哀愁仿佛能够凝聚起来,被他吸到了肺里。
他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声音有些微微地颤抖,道,“雨姬前辈,不想他死了还被关在那里。希望……哀姬前辈能够……能够走出凤谷……与曾经的朋友们一起……去看看……看看……”
因为喘息,他说话变得越来越吃力,嗓音也越来越颤抖,道,“那位……那位……”
忽然,他膝上一软,跪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大睁,手捧胸口,一滴滴热泪已从眼眶边上滚了下来,锐利的银枪,在他手上,此刻却成了不让他倒下的拐杖。
一张脸因为忍住心痛而憋得青筋暴起,满面通红,他声音艰涩道,“前……前辈……”
终于支撑不住,哐当一声,银枪滚落,倒在了三眼白虎的怀里。
而那白虎,此刻也歪倒在地,虎泣声声,虎泪纵横,月复部的虎纹一缩一放,显得情绪极不稳定。
而那被称作哀姬的女子则仰面闭眼,一张消瘦的脸上,眼角一滴泪水滑落,顺着脸颊,不过一会儿,便转到了下巴,分离,再滴落。
泪水如珠,明润剔透,周围光影在它表面被映得如梦似幻,只听啪嗒一声,泪珠落下,碎了一地,而那男子额上,云青雨痕突然爆发出一阵极耀眼的光彩,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攥紧心口,他蜷起了身子,喉咙却伸得笔直,里面发出了极痛苦的声音。
他感觉,他心痛的,便要死了。
突然,一阵风来,铃声响过,吹起哀姬的灰发,果真如银河一般,飘流在天上,却灰暗得令人感到悲哀。
男子终于松了口气,喘息许久,面上仍有一丝惊骇,对于哀姬,他早有耳闻,应该说,作为雨姬的印契者,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哀姬这种人的恐怖。
但是他没有想到,即便有雨印护身,在看见哀姬落泪的一刹那,仍旧是差一点便要心痛到死去。
他真是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这种感受。
就好像人的一颗心,从最里面到最外面,一层一层地崩裂,当最后一层外壳也承受不住,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中喷涌而出,在一瞬间充斥全身,仿佛便要把身子撑开爆裂一般。没有人能够抵挡这种力量,因为这种力量是一种情绪,一种浓郁到极致的悲哀情绪,让人根本无法抵挡也无从抵挡。想必,便是内力再高深莫测的高手,在面对这种力量的时候,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所以,在男子看见泪珠落地的一刹那,几乎便要被这种情绪所吞没,胀裂。不过还好,还好哀姬,并不想他死。
所以,她收敛了情绪,否则此刻,男子与那白虎便早被活生生地心痛了死去。
这种死法,若是刨开胸膛,应当能看到,他们的心,只怕已碎成了无碎片。
灰发飞扬,风,依旧吹着。
哀姬落下一滴泪来,整个人便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化作一阵灰雾,随着风往后飘飞。
穿过薄透的纱幔,殿中男子可以看到,那纱幔之后,灰雾重新凝聚,又变回了女子的模样,平躺在梨花美人榻上,双手叠好,静静的,让人觉得,她便好像是睡着了一般,显得平静而恬淡。
男子重新站起身来,身旁白虎却仍旧不敢站立,只小心翼翼地趴着,三只眼睛也不敢望向那纱幔里面,只恭顺地垂着,对那纱幔之后的身影,它仿佛有种天生的畏惧。
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离了大殿,虚梦影循哀姬所言,往东而去。
三日春雨,这林中冰雪早已化作雨露,把整片林子洗得翡翠通明,天空阳光洒落,映照天地,一片森森冷绿。
一滴露水,从常青树叶的尖头滑落,滴在了划空而过的剑刃之上,一分为二,是它如何也逃不过的宿命,然而,与它有着同样命运的,却是一只黑首白身的双色隼。
虚梦影身形晃动,并没有迈出几步,但她的人却已到了数十丈外。
这凤谷之中,能跟上她脚步的灵兽,并不多,但也不少。
而这才被她斩成两半的双色隼,便是其中的一种。
这种灵兽,飞行速度自是极快,加上一只利喙,一对铁爪,穿金裂石不在话下。
然而,最令人忌惮的并非是这些,而是它速度达到极致时,它全身的羽毛皆会变成一种诡秘的黑色,就像一道平常的云影,在常年茂密的林中,在层层的阴影之下,即便有它飞过,也不会有人察觉。
不过,刚才那头双色隼,很不走运。
因为,它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虚梦影。
而且,还是很偶然地遇上了虚梦影。
它的速度并没有完全展开,甚至,还不及它速度最快时的一半。
因此,不过一个照面的时间,它已被虚梦影一剑斩下,连悲鸣一声,也来不及发出,撞上旁边的树干,啪的一声,血肉模糊,摔成两摊肉泥。
可是,虚梦影并不显得高兴,她眉头微微蹙着,从悬空的大殿里出来,便一直没有舒展过。
不为别的,只因有些事情,她想不通。
这凤谷再大,她要去的地方只有三十里,凭借她的速度,区区三十里,顶多也耗不过她半个时辰。
然而,那哀姬却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她觉得,这很不合理。
凤卵,顾名思义,凤凰之卵,可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凤凰,至于凤卵,就更加是无稽之谈。
不过,那哀姬既然言明在凤谷中央,涅槃台上,虚梦影也不愿多想,只要去到那里,便就自然明白,那凤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身侧一道破空锐气如箭,虚梦影脚步骤停,身子往后一仰,一道白色闪电从她眼前划过,跟着额上传来一丝微微的疼,正要伸手模去。
只听,“呼——!”
一阵烈风从耳畔刮起,迅猛的风力,仿佛要通过她的耳朵,灌进脑袋里去。
她眼睛被烈风割得生疼,于此同时,一滴鲜血也从她额上刮落,打在旁边的树上,可这时,虚梦影已听不见血落的声音。
因为,她脑中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便好像那风已灌进了脑袋,耳中也产生了嗡鸣,甚至连视线,也骤然变得模糊,就连她的四肢,此刻也软绵绵的,感觉不到力气。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自打生下来开始,都未曾有过!
不知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她一脸茫然,喃喃地道,“我怎么了……”
恍惚间,她隐隐察觉,一股厉风正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从后心钻来。
而此刻的她,已抬不起剑,甚至,连闪躲也不行!
腿上发软,她身子往右一倒,只听“嗤啦”一声,左手上臂的衣袖,已被撕裂,三道血肉模糊的口子,皮翻肉现,血流不止。
然而,虚梦影此刻竟连痛呼一声也做不到,她在地上因为惯性而翻滚,昨日还在下雨,地上一片潮湿,甚至有的地方,还有泥浆水洼,腐草烂叶。
滚过这些地方,她向来纤尘不染的轻衫,此刻也变得污秽不堪,而那飘逸的月纱也在脑后松散,发髻歪斜,当真是无人会想过,她,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包括她自己。
“咚!”
翻滚中,林中树密,无可奈何,她一头撞上一株大树的根部。
而跟着,又反转过来,迎面哗啦一声,一张脸又埋在了树旁的浅水坑里。
冰冷,潮湿,尽管有泥土的腥气和腐叶的臭味,但这阴湿的感觉并未令她恶心,相反,还让她觉得很舒服。甚至,想要就此下去,长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