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即为国王陛下的选拔情人的舞会,在永恒殿举行,每半年一次,每次都会拟定一个新的主题。上一次的主题是“梦幻舞台”,主策划人是来自莫贝林的高级审判祭司。这一次的主题是“童话”,策划人是我,但提出这个点子的是坎坎。
事实上,这是假面舞会开办以来,策划人阶位最低的一次。
《海神报》甚至提前调侃道:“这位来自东方的初级祭司或许会把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奴隶阶层的独特视角完美结合,一并呈现在舞会上。我们可以断定整场舞会就像相亲大会那样具有浓郁的乡土风情和地域特色,但这也许正是早已吃腻了上等大餐的国王陛下与贵族们所期待的。当然,不可否认,其中大多数都是在期待这位有史以来最低级策划人的出糗。”
在这则新闻刊登后,直到报名公示发出去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忧心忡忡没有人来参加舞会。幸好事实证明我在杞人忧天——公示发出去不到两个小时,邀请函就被抢售一空,不少人竟然还□□示威,抗议名额太少,以至于他们失去了一次与国王陛下亲密接触的机会。
我为此深深愧疚,甚至打算把舞会挪到永恒殿前的广场举行。
但伊菲蒙果断阻止了我:“这群人根本就不是来觐见国王陛下,而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
于是我放下新拟的邀请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参加假面舞会的宾客很多,但并不是人人都是参与竞选情人,因此邀请卡分为了三类:第一类是女神卡,分发给尊贵的王子们和四位主祭司,可携一名舞伴,由中间的黄金大门进入;第二类是云雾卡,分发给参议院贵族和祭司院高级祭司,不可携带舞伴,由左侧的翡翠大门进入;第三类是鸢尾卡,分发给这场宴会的主角——即将成为亚特拉斯情人的妙龄少年少女们,由右侧的水晶大门进入。
原计划是由我和坎坎扮成两只可爱小熊,站在水晶大门前迎接国王陛下的准情人们,但是才彩排了三次,体弱的坎坎就被热昏了。所以只好由我独自抱着夸张的粉色大信箱,站在一群面瘫皇家侍卫前,左摇右晃做出一系列卖萌动作。
相比于其他大门前的车水马龙,这道水晶大门前真可谓秋风扫落叶……萧条的让人想哭。
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了,凯尔特站在一旁,催促我赶紧整理信箱入场。
可信箱里的信笺数来数去都少了一份,难道是那些祭司把邀请卡发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银紫色长发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太好了,我还以为错过宴会的时间了!”他扬起手中的鸢尾卡,一双酒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我愣了一下,差点就以为是画像里的珀罗普斯走出来了。
他把邀请卡交给凯尔特,俏皮地吐吐舌头:“我现在能进去了吧?”
“等等。”我回神,将一张粉色信笺和羽毛笔递给他,“请您写下一句想对国王陛下说的话,然后领取号码牌,才能进入。”
“这么麻烦啊……可我才从希腊过来,不会写亚特兰蒂斯语怎么办?”
“国王陛下能读懂希腊语。”
“这样不好。”少年敲了敲脑门,无助地看着我,“要不你帮我写吧?”
“好吧。”我接过信笺,“你要写什么?”
“嗯……我想和陛下享受每一个美妙夜晚。”
我提笔。
“等等,这样太直白了,会把陛下吓跑的。”少年抓抓长发,“要不就这样写——能来参加这次宴会是我毕生的荣幸。”
我赞同地点头。
少年却抓住我的羽毛笔:“不,不行,这样太含蓄了,陛下肯定无法了解我的心意。”
我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到底打算写什么?”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随便帮我写一句吧。不要太直白也不要太含蓄,诗意一点朦胧一点最好了。我听你们当地人说,陛下就喜欢这种调调。”
我提醒他:“每一个人写的东西都代表着自己的风格……”
他大喇喇地摆手:“没关系的,你代表我就好了。”
“那好吧。”我用羽毛笔沾了点墨水,“不过说好了,无论我写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反悔,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我埋头在粉色信笺上认真写道:
你是群星之中,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黑暗的那一颗。①
“啧啧,真没看出来,小豆芽还有诗人天赋。”伊菲蒙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身后。说着,他就搂过我的肩,“我就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里写情诗。”
伊菲蒙戴着一个夸张的老头子面具,为了逼真度,还黏了几缕白色胡须。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只是他旁边站着个白马王子装扮的美斯托,强烈的视觉冲击显得无比搞笑。
我擦了把冷汗,向他们介绍面前的少年:“这位是……”
“凯希,来自希腊的凯希。”少年冲我们眨眨酒红色大眼睛,拿起桌上的号码牌,“哦,三十二号,我喜欢这个数字。”说完,他戴好手中的宁芙精灵面具,随皇宫侍从进了永恒殿。
伊菲蒙眯起眼睛,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越走越远:“凯希?这小家伙还挺自来熟的,小豆芽你可得好好学学。”伊菲蒙摁了摁我的头。
我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把三十二号信笺折成一个星星,丢进了信箱里。
“不觉得这个凯希很像某人吗?”一直没开口的美斯托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
我出自本能地竖起耳朵。
“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相似而已。”伊菲蒙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人太多了,每隔五年海神祭祀上都会出一个。我可以保证,大哥不好这一口。”
“那可未必。”
“要不要打个赌?若是今夜他成了主角儿,我就一个月不出门寻找猎物。”
“只有无聊至极的人才会喜欢打赌。”美斯托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而我的时间一向很宝贵,没有多余的浪费在你身上了。”
我看见伊菲蒙那撮假山羊胡明显地抖了抖。
这时,大殿里传来一阵喧嚣。
已经晚上八点了,按照节目表的安排,亚特拉斯要在这时从永恒殿后门进入,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如果我们过了这个时间还不进去的话,将失去参加舞会的资格,还会把最重要的环节搞砸。
来不及多想,我手忙脚乱地把信笺全倒出来,按顺序挂在事先准备好的翡翠树上。
伊菲蒙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我愿为你放弃所有,我的陛下,只因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哈哈哈哈哈……”
念到一半,他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
我把信笺抢过来,小心翼翼挂上树枝。伊菲蒙揽过我的肩,指着满树随风飘荡的信笺:“你确定这些玩意儿能打动我大哥?”
我没理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挂信。
“我觉得你还不如办一场月兑衣舞大会,比这堆傻得要死的东西好多了。”说归说,他还是隔空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剩下的信笺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纷纷飞上枝头。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坏笑着凑近我:“别用这种小眼神看我,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今晚是否会把你拖回我的寝宫。”
我对他无语,把熊头套带好,吃力地抱起和我差不多高的翡翠树,进了水晶大门。
伊菲蒙在我身后扯着嗓子喊:“普瑞尔,再多聊一会儿,等会儿我和美斯托带你进去。”
我艰难地腾出右手冲他挥了挥拳,果断转头,雄赳赳气昂昂跨入永恒殿。
永恒殿内部的一切都是按照我要求来布置的:大殿的穹顶是墨蓝色,无数璀璨的星子点缀,其中最壮观的莫过于一直延绵穿过整个穹顶的银河,和右上角银黄色的圆月。大殿居中处是人工堆砌的一个巨型喷泉,泉水清冽,倒映出中央伫立的一座摩天轮,像时间齿轮一样缓缓转动着。
按照计划,摩天轮歌舞表演此刻还没有开始。所有人都单膝跪在摩天轮四周,只有亚特拉斯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御座上。聚光灯从他脸上扫过,又快速分离出另外一束光,滑过所有人,最后停顿在我身上。
亚特拉斯的视线也随着聚光灯停在了我身上,不过一瞬,我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皱起眉头,然后飞快移走了视线。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起身。
我抱着翡翠树快速穿过人群,放置在亚特拉斯的御座前。
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亚特拉斯却叫住了我。
我转身,头套差一点飞出去。
他看着我笨拙地扶正熊头,随即挥了挥手:“没事,你去忙吧。”
我躬身行礼,刚要下台阶,他忽然又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声“普瑞尔”转瞬即逝,就仿佛幻觉一般。
我装作没听见,加快步伐混入人群里。
摩天轮歌舞表演开始了。
我和一群皇家侍卫指挥着表演者进入摩天巨轮,工作进行到一半,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接着一个戴宁芙精灵面具的少年就跳到了我面前:“终于找到你了,普瑞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边的人都在谈论你呢,说这场宴会是你布置的,大家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凯希夸张地挥舞着双手,“不过我支持你!对了,刚才还没谢谢你呢,虽然我觉得国王陛下可能不太会喜欢那样酸溜溜的话。”
“能打动陛下的不仅仅是一句话。”
“我知道,还有你们说的综合得分。放心吧,除了你的那句诗以外,其余的我都有信心过关。”凯希隔空打了个响指,手上忽然就多出了一朵花。他把花递给我,眉眼弯弯地笑着,“普瑞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成为舞会的主角!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沮丧啦,毕竟输给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我赶紧解释:“我只是舞会的策划者,并不是参与者。”
凯希耸肩:“普瑞尔,我都知道了,你差一点就能成为陛下的情人,只是可惜你太急功近利了。”
我一愣,本来还想解释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有什么资格解释?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而我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假面舞会办好,为亚特拉斯选出一个心仪的情人。
……
这场舞会的流程已经在我脑海中反复排练过无数次了:摩天轮歌舞表演,童话故事歌剧串联,候选情人们才艺展示,以及最后的筛选。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我在忙碌中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恼,直到亚特拉斯走下御座,从翡翠树上取下第一颗‘星星’交给伊菲蒙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场舞会的目的——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伊菲蒙摘了那个搞笑的面具,边拆星星边调侃:“真希望这一句就能让挑剔的国王陛下选中理想情人,不然我早晚会因为念这些欲求不满的文字缺氧而死。”他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可真是……一份很美妙的情书——我想赤/luo躺在繁星殿,仍由陛下处置,能成为陛下的奴隶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
宾客群中迸发出一片嘘声。
亚特拉斯面无表情地摘下了第二颗星星。
伊菲蒙接过:“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你若不要我,我就会变成普罗米修斯,缺了心缺了肝缺了人生的四分之三。”
永恒殿里一片爆笑。
伊菲蒙扬手丢掉信笺:“我猜普罗米修斯此刻一定很纠结。”
亚特拉斯不置可否地抿抿嘴,很快摘下第三颗星星,交给伊菲蒙。
“人生是一场旅行,只有陛下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我愿放弃前行,只为能与您轻轻擦肩。”
亚特拉斯眯起眼睛:“几号?”
伊菲蒙翻过信纸:“十八号。”
亚特拉斯侧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摘了最下面的一颗星星交给伊菲蒙。
伊菲蒙拆开信,顿了一下,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脸上:“这个作者倒是简单明了——你是群星之中,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黑暗的那一颗。”
亚特拉斯微微皱眉:“几号?”
“三十二号。”
亚特拉斯平静地点点头,作势要再摘一颗,但转瞬又放下手,对伊菲蒙说:“就是他了。”
众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讶疑惑不已。
伊菲蒙赶紧放下信笺对亚特拉斯耳语,亚特拉斯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起身,朝人群中走来。
所有与会的宾客都带着面具。
亚特拉斯却目的明确,毫不迷惑,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我心如擂鼓,感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生日宴会的那一夜……身体不自觉地僵直。
就在亚特拉斯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手指动了动,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他的衣角。但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他就擦过我的肩膀,拨开人群,停在了‘三十二号’面前。
亚特拉斯揭开他的面具,露出凯希惊慌而略带羞涩的脸,那酷似珀罗普斯的面容……
我听见许多倒抽冷气的声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国王陛下最讨厌银发红眼的男人,比如那些五年一度的海神宠儿。
然而亚特拉斯只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很快弯起嘴角,将凯希拥入怀里。
静默片刻,巨大的欢呼声在大殿中爆发,欢快的音乐响彻整座宫室。
所有宾客都成双成对地牵起手,旋转着,舞蹈着,庆祝他们的国王寻觅到新的伴侣。
他一定会爱上凯希的。
我藏在笨拙的熊头套里,无声地笑了。
就像那些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王子盛大的选妃舞会。他牵起她的手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找到了真爱,假公主露出天衣无缝的微笑,真公主伤心欲绝地跑了出去。
过了今夜,没有人再会追究,后来真公主是被巫婆变成了天鹅,还是独自沉入了湖底,又或者是嫁给另一位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
……
我摘下头套,转身离开了宴会厅,走到一旁的露台吹风。
露台上却早有一人端着酒杯靠在围栏上,与大殿内的狂欢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美斯托回头瞟我一眼:“你现在的脸色,啧啧,就像被人扔了臭鸡蛋一样难看。”
“抱歉。”我双手搭在围栏上,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不是我的强项。”
“我看你倒是演的挺好。”
我一愣,美斯托接着说:“别告诉我,你是真心祝福他们永浴爱河。”
“不然呢?”相对于美斯托一贯的犀利直白,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埃拉西普斯曾经对我说,国王从来不会放太多的热情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情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保质期不过七天。”
“你不了解,那些都不是他真正的爱情。”美斯托仰头轻轻抿了一口酒,“真正的爱情应该是隽永而绵长的。”
“我想我现在起码了解了一点:爱情会让人受伤。”
“呵……谁让厄洛斯射出的是箭,不是玫瑰。”②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只有伤害才能证明爱情。”
说完这句话,美斯托许久没有回复。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对话已经没有下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叹息:“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③
夜风吹起他浅亚麻色的长发,让他看上去不再那样死气沉沉,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女圭女圭。
或许,习惯用冷漠伪装自己,其实是因为并非无坚不摧。
透过玻璃落地窗,永恒殿内一派歌舞升平。而只有我和美斯托站着的小小露台,仿佛被喧哗世界悄然遗忘的一隅,安静且疏离。
此刻,我和他,也许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却又默默共享着一份相似的孤独。
……
……
一直和美斯托呆在露台上,直到舞会结束,我都没有再回去。
很快,亚特拉斯就带着凯希离开。主角不在了,配角们也纷纷离场。我换上斗篷混在人群中离开了欧奈罗宫。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留在这座孤独的岛屿上,这座庞大的皇宫里。我没有目的地,或许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跟着人流游游荡荡,等到双脚走累了,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扇门前。
有人说过,一个人受伤后会习惯性回到令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慢慢等待伤口愈合。
可当我发现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与身体下意识寻找的结果吻合了,却是这么可笑。
门后面,就是我曾经和亚特拉斯一起看过星星的地方。
那个小小的宿舍楼顶天台。
犹豫再三,我还是推开了天台的门——却没想到天台边沿上早已坐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我,身影显得非常孤独,风吹起他黑色的斗篷,在空荡的天台上猎猎作响。
——是他?
听到推门声,黑斗篷警觉地站了起来。我赶紧把自己斗篷的风帽放下,走到他身边:“是我。”
他认出我的声音,似乎不自然地退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熟门熟路地在天台边沿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有没空陪我聊聊天?”
黑斗篷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拢好自己斗篷的风帽,才又重新坐下。
说是聊天,等他坐好后,我却一时无话。
天上的银河跟永恒殿穹顶幻化出来的一样。
不同的是,从这里望去,整个城市都陷入深深的睡梦中。灯塔的光柔和得像母亲的手,抚模过黑夜中的每一栋建筑,令它们散发出微微的幻觉一般的光泽。极远处似乎有几扇尚未熄灯的窗口,只是已经和远天中的星子连成一片,难辨真假。
没有虫鸣鸟语,没有现代都市喧嚣的喇叭声,没有街边公放嘈杂的音乐,没有扩音器里过分失真的叫卖……波塞多尼亚的夜,是如此的静谧,安然,孤独。
万籁俱寂。
独自凝望着全世界的沉睡,时光就仿佛流水一般匆匆,瞬间即已苍老,眨眼便成迟暮。
所有人都拥抱着自己酣沉的美梦,他们遗忘了除却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或许只有梦,才是真正专属于个人,并永远无法被打扰和共享的。
就像关于亚特拉斯的一切,也是我的一场梦。
“我曾经和一个人躺在这里并肩看星空,他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星星。”过了很久,我用一种几乎不属于我的声音说,“其实,星空就是星空,一个人看和两个人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如果你一直都习惯独自一人,当有天找到一个人陪你一起看过星空之后,他离开了你,从此,星空就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人类究竟为什么要赋予事物那么多无聊的意义?明知不管有没有那个人,星星都是一样的千年不变,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他对我说愿意为我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不想让这个世界改变我。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改变我,改变我的人是他。”
“我以为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我错了。”
我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黑斗篷当然不能明白我的心情,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想碰碰我的肩,但又迅速放下去,嘴里发出那个始终不变的奇怪音调。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其实我也试图过离开这里,寻找回家的方法。可是当我在水晶塔看到他的那瞬间,一切决绝都土崩瓦解了。”
“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但只要一想到离开这里,离开他,还是会很舍不得……即使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我牺牲自己成全了他的幸福,那我大概会很没出息的抱头痛哭。
但假如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不幸福,那我还不如立刻死掉。”
我把脸埋在双手里,这样才能把快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黑斗篷轻轻抚模着我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等我抬起头,他却触电般收回手,拉了拉风帽,沙哑地咳嗽几声。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出息了,唉……你不会笑话我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你要笑就在心里偷笑好了。但作为哥们,还是必须要帮我保守秘密!”
黑斗篷点点头。
“谢谢。”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夜风很凉,星星很亮,其实一切都跟那个和亚特拉斯一起看星星的夜晚一样。只不过此刻,换成他和凯希躺在繁星殿水波荡漾的星空下,而我与黑斗篷坐在天台边,一片沉默的星空下。
…………
……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亮起一片鱼肚白。
我揉了揉被夜风吹疼的脑袋,跟陪了我一整晚的黑斗篷道别,摇摇晃晃站起来。
黑斗篷伸手扶住我,我看见他白皙的手上戴了一枚海蓝宝石戒指,款式有些眼熟。还没回忆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忽然,我眼前一暗。黑斗篷一只手掌轻轻蒙住我的眼睛,另外一只手用力搂过我的腰。我不明就里地保持着这个尴尬姿势,还没缓过神,两瓣微微发烫的唇就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短短的几秒停滞后,身上的桎梏倏忽消失了。
我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面前空无一人。
凌晨的风从天台上穿过。
额头上有一滴冰凉的东西,伴随着那个吻的温度,一起落下,一起风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改编自泰戈尔《寻找》
②引用自网络,出处不明。欢迎知道的亲们告之。
③引用自史铁生《灵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