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山洞后,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素尘轻声喊着张彩云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回应。
素尘打着微弱的手电筒,慢慢朝里面走去,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兆升腾了起来。就在他刚要到张彩云休息的地方时,突然,一个红色的火焰亮了起来,素尘吓了一跳。
张彩云慢慢的点上油灯,很平静的问道,你来啦?
待灯点亮后,素尘见张彩云一脸苍白,满头大汗,披头散发,衣服凌乱不堪。
素尘问,彩云,你怎么啦?
现在已经是深秋,山上的温度更低,怎么会满头大汗?难道做了噩梦?
张彩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过来吧!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根本就不是说出来的,更像是飘出来的,在这幽深黑漆的山洞里,再搭上外面倾盆大雨,这话就像幽灵一样,使得素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素尘忍不住问道,彩云,你没事吧?
张彩云还是一个劲摇头,依然用那飘出来的声音说,我没事,你过来吧!
素尘走了过去,就要靠近张彩云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素尘伸手在地上一模,颤颤巍巍的将手举到眼前,双眼立刻瞪圆,滑到他的,竟然是满地的血。
张彩云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抓住素尘,大声吼道,你这个王八蛋!
还没等素尘反应过来,张彩云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痛的他龇牙咧嘴,任由张彩云咬着自己的肩膀,问,彩云,这……说到这里。他愣住了,那张简易的床铺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婴儿。
这个小婴儿,就是德灵。
张彩云生完孩子后。在临近春节的前几天。一个人下了山,留给了素尘一张纸条和几个月大的德灵。
素尘抱回了这个德灵。就像当初他设计的那样,告诉寺里的人,这是他在后山采药的时候捡到的孤儿,和尚经常捡到孩子。大家也没有怀疑什么。小德灵就在安宁寺住了下来。
冬去春来,第二年,云村小溪上飘满桃花的时候,素尘兴冲冲的抱着小德灵下山了,他一路兴高采烈。
终于,他的目的达到了,既能当和尚。又能有儿子。
素尘一到云村,直奔张憨子家,好几个月没见张彩云,和尚的心。也难免会怦然心动。想着马上就要一家人团聚,德灵更是喜出望外,恨不得欢快的唱起小调。但那是花和尚的所为,素尘是不会做的,他是个正经的和尚。
待他赶到张憨子家的时候,立刻就愣住了,房门紧锁,小院子到处都是落叶,小草借着春风,一溜烟都从地里钻了出来。
这不对啊!照着张彩云他妈的性格,小院子总是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不可能任其发展,成了这幅样子。
素尘心里“咯噔”一响,不会东窗事发了吧?他连忙找了一个村里的人,打听张憨子一家的去处。
结果,让他彻底了失了望,张彩云一家搬到了外地,至于搬到了哪个外地,村里的人也不知道,只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外地。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座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带着他的儿子,天天思念着他的情人……
情人啊!情人,你在何处?情人啊!情人,你快回来,你那可爱的儿子,吵着要吃女乃……
小德灵在安宁寺慢慢长大,六岁这年,山上来了一个小伙伴,虎头虎脑的,一笑两个酒窝,嘴角淌着口水,稀里呼噜的说不清话。
素尘告诉德灵,这是你的师弟德善。
两个小伙伴快乐的在山上玩耍,无忧无虑的长大着。
有一天,德灵问德善,你爹爹妈妈呢?
德善摇头,说,我不知道啊!我从小就是一个人,他们叫我孤儿,你父母呢?
德灵也很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师父,他经常跟我说,他就是我父亲。德灵说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说,我知道师父那是在安慰我,其实……我也是个孤儿,寺里的师叔师伯们都说我是在后山上被师父捡到的。
两个小伙伴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马上就要落山的夕阳,轻声的叹了口气,两个幼稚的脸上,这一刻,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他们就这么坐着,互相偎依着,以表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孤苦伶仃的孤儿。
直到一声巨吼,才把他们从悲痛中唤醒了过来。
“德灵,德善,回来吃饭啦!”
第二年,德清上了山,这是个邋遢的孩子,上山的时候是冬天,德清鼻子下面挂着两串鼻涕,长的都快要到了下巴,随着他的走路,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有几次,德灵看见那鼻涕就要断掉,德清使劲一吸,两串晶莹剔透的鼻涕像苍龙吸水一般,麻利的缩到了鼻子里。
三个小师兄弟终日在山上无拘无束的玩耍着,如此过了几年,素尘的师父,三个小伙伴的师爷——贞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圆寂了。
素尘作为贞元最欣赏的徒弟,顺理成章的坐上了住持的位子。
随着张彩云的不辞而别,素尘完全遁入了佛门,心无旁骛,再无一丝杂念,一心扑在了佛学上。
虽然在某个深夜,他会想起张彩云,想起那些少不经意的事,纵使他辛酸,纵使他觉得对不起张彩云,也丝毫阻挡不了他投入释迦摩尼的怀抱。
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吧!
那个莽撞的素尘已死,那个如花的彩云已去。
世事本无常,清风本无情,唯有如来佛,常伴我心中。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德灵他们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和尚。无论从佛学,还是功夫医术上,德灵这个大师兄都是出类拔萃。
素尘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看着自己的骨肉这么优秀,作为父亲的他,能不高兴吗?他心里已经下了决定,这个安宁寺,迟早是德灵的。
这一年,德灵16岁,虽然他是个和尚,清心寡欲,但这个年龄总是逃不过叛逆。
他仗着自己是住持宠爱的大徒弟,又在各方面胜人一筹,骄纵心慢慢膨胀了起来,他无视其他师兄弟的存在,特别是其他师叔伯的徒弟。
素尘发现了这个苗头,便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有一次吃饭,德灵端着汤走过一个师弟面前,一不小心,汤洒在了师弟的身上,那个师弟怒眉瞪眼的站了起来,发现是大师兄洒的,别人都好惹,这个大师兄可不好惹,师弟只是象征性瞅了德灵一眼,没说什么,默默的坐了下来,继续吃饭。
师弟的这一瞅,使得年轻气盛加叛逆的德灵心里很不爽,汤是我弄洒在你身上的,你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怎么啦?想挑战我吗?既然你不敢挑战我,那你凭什么要瞅我一眼?我把汤洒在你身上不对,你瞅我,就更不对了。
德灵这么一想,顺势就把整碗汤倒在了师弟身上,师弟烫的跳了起来,指着德灵就骂了起来,场面迅速升级,两人抱在一起扭打了起来,直到素尘赶来,打斗才结束。
调查清楚后,素尘严厉批评了德灵,并关了他的小黑屋。德灵在小黑屋里痛定思痛,决定出来后再打那师弟一顿。
德灵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小黑屋出来后,他连饭都没吃,海揍了那个师弟一番,理由是,正因为那家伙告状,才害的他关了三天的小黑屋。
自然,德灵又被素尘狠尅了一顿,罚他去了厨房打下手,每天起早打扫寺院的卫生。在德灵看来,师父对他的疼爱已不复存在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管什么时候,素尘从他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算是看了,也是白的多,黑的少。
一直有优越感的德灵,一下子从顶峰跌落到了谷底,叛逆使他开始仇恨了起来,他仇恨他是个孤儿,他仇恨他是个和尚,他仇恨终年只能呆在这个破山上,他仇恨那个师弟,他仇恨那碗汤,他仇恨师父,他似乎仇恨了整个世界。
对于这一切,素尘当然是看在了眼里。
无数次,他在暗处看着胡乱扫地的德灵,总是无奈的摇着头,这孩子心里,竟然种下了仇恨,这仇恨竟然是如此的可笑,起因仅仅是一碗汤而已。素尘认为,德灵已经长大了,不该有这种幼稚的仇恨潜伏。
那是个血雨腥风的十年,到处都在打倒人,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被冠以了红色的帽子,肆无忌惮的冲击着在他们眼里自认为是敌人的人。
这股邪恶的红色风暴席卷了每处地方,安宁寺也不例外。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自称是革委会的人来寺里进行工作询问,他们和素尘谈话的时候,他经常会端茶递水,其中有一个年长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像个领导,冲他和蔼的笑过好几次,曾经认真的询问过他的生活,并且还送了他一支钢笔,那是“英雄”牌的钢笔,领导指着上面的两个字对他说,希望你能做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