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马车里,并没有因为千琉璃挑开车帘而亮堂几分,濮阳逸修长如修竹的身形以一个慵懒和放松的姿势靠在车壁,他听见千琉璃的问题也不回答,呼吸略略有些浊重。
千琉璃也不介意,冷哼一声放下帘幕,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对面濮阳逸的脸色,她怕一个冲动就忍不住的掐死他。
马车轱辘压在平坦的道路上,带起沙沙的响动,千琉璃静静思考着,全然当马车里没有第二个人,突然她似乎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即使狭小的空间内光线模糊,她仍旧看到了濮阳逸胸前的白衣盛开了一朵红色的血莲,妖艳的鲜红在月牙白的衣上,越发显得刺目。
“濮阳逸,你怎么了?”千琉璃顾不得自己还在跟他怄气,连忙起身坐在他旁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无碍,老毛病了。”濮阳逸虚弱的摇摇头,如玉的手按着自己胸口。
千琉璃面色一变,恍然想起刚来这里的第一天,百姓议论说宁王爷是个动不动就吐血的病秧子,这几天他在她面前,即使脸色苍白,却也从来没吐过血,更没有出现过这副虚弱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离的近了,她才看清楚濮阳逸嘴角的血丝依然在流淌,被他雪白的肤色一衬,分外鲜明,他薄唇抿的极紧,似乎在克制鲜血的涌出,明明身子都在轻轻的战栗着,可他的眉头依旧舒缓,面部的表情也柔和温润,跟他平常时并无多大的区别。
“笨蛋。”千琉璃眼眶有些酸,若不是他方才实在忍耐到了极限,想必她也发现不了他的失态。
“抱歉,让你担心了。”濮阳逸清晰的眉眼透着一丝疲惫,他靠在千琉璃肩上,忍着胸腔内的绞痛,喘着粗气道,“你右手旁有个暗格,帮我拿套衣服换上,马上要进宫了,不能让别人看见我这副样子。”
“你都病的快死了,还参加什么宴会啊。”千琉璃忍住想要再次掐死他的冲动,尽量温言软语的道,“一个宫宴而已,咱们回去好不好?”
“不行,我若是不去,以后的情况会更糟。”濮阳逸挣扎着要坐起来,“你不拿,我自己来。”
“好好待着,我给你拿还不行吗?”千琉璃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再告诉自己他是个病人,她犯不上跟他计较,右手往他指示的那个暗格模去,“你真是我祖宗。”
“我们不同姓,别想我做你祖宗。”濮阳逸声音低弱的道,“我是你夫君。”
“是是是,你是我夫君,行了吧。”千琉璃不想在这个关头上跟他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结,右手很顺利的模到了暗格,从里面胡乱扯出来一件锦袍,“你先坐直些,我帮你换衣服。”
濮阳逸颇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清瘦的肩膀,重新靠在车壁上,半睁着眼看着她干脆麻利的解开他身上的衣服,即使每说出一句话都很艰难,他还是忍不住的调笑道,“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就你这几根排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千琉璃快速的月兑掉他外罩的锦袍,他消瘦的身子裹在象牙白的里衣中,像是一块羊脂玉,玉质温暖,形状优美,“王爷,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非要去参加宴会的理由?”
“父皇下旨…”濮阳逸脸色惨白的不见一点儿人色,他捂着胸口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抖着,像是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千琉璃看着他再也忍受不住,眉头浅浅的蹙了一下,虽然很快的舒开,却也知道他此时忍着多大的痛苦,“濮阳逸,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儿骨气?你病的都快死了,还去什么宴会?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这条命给折腾没了你就满意了。”
“死不了。”濮阳逸清润的声音带了一丝暗哑,他每吐出一个字嘴角的血丝就流的更加欢畅,“父皇有旨,只要没死,就得去。”
“我操。”千琉璃已经无话可说了,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得认命似吐出两个字。
“现在这地点不合适,下次再操吧。”把千琉璃气的肝疼的那块儿洁白的羊脂玉淡淡的开口。
“…”
什么叫千万头草泥马在心里呼啸而过?这是千琉璃这会儿的真实感受。
“妈的,妈的,妈的…”被占了便宜的千琉璃恨恨的帮着他换衣服,把手下的锦袍当成濮阳逸本人,动作粗鲁,毫无半点温柔可言。
“你快把我勒死了。”感觉到喉口的腥甜,濮阳逸强压下鲜血的汹涌,小声抱怨着,“你想守寡么?”
闻言,千琉璃手下一僵,不自觉放轻了几分动作,狠狠的挖了他一眼,“你很想死么?”
“不怎么想。”他距离她如此近,近的她发间散发的清香他都可以清楚的闻到,他微微低了低头,看着她乌鸦鸦的鬓发,心中欢喜。
“不想死就老实呆着。”千琉璃给他换好了衣服,从怀里掏出她用来擦汗的绢帕塞在他手里,“自己用手捂着,再弄脏了我可不管你了,你们两父子真会折磨人,刚刚才伺候了小的还得伺候你这个老的,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嫁入宁王府。”
“琉璃…”濮阳逸手中握着她塞给他的绢帕,声音轻弱的道,“等会你看到了宫宴的情形,你就会庆幸濮阳灏并没有来,否则,他受到的伤痛远远比身体上的疼更多。”
“我不敢让他受伤。”濮阳灏伸手用绢帕捂住唇瓣,他咳嗽了几声,纯白色的帕子立即被鲜血染红,他看着千琉璃焦急不显的脸,清透的面色露出一丝微笑,“你只要记得,就算我死了,他都不会死,受些小伤是必然的。”
“你别说话了。”千琉璃就算再笨,也知道他说话时所费的力气,濮阳逸一看就是个贫血的,若是血液流失的过多,古代的又没有输血的技术,说不定他说着说着就赶赴黄泉了,“如果你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说话说死的,那你可就出名了。”
“这不算什么。”濮阳逸用绢帕死死的捂着嘴唇,声音有些含糊,“我伤的越重,越痛苦,有些人才会满意。”
有些人?千琉璃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非要参加这个宴会不可了,也许这个宫宴只是为了单纯的嘲笑濮阳逸,他越惨,他的敌人就越开心。
“你是故意装病的?”千琉璃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的脸,如果他敢说是,她就掐死他,也算为名除害了。
“你忘了,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濮阳逸面色平静的道,“皇宫每月会有一次家宴,就是今日,而每月十五也是我毒发的日子。”
千琉璃看着波澜不惊的脸,他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可就是这样无所谓的神色才更加的令人同情。
每月一次宫宴,他都是如此度过的么?一边忍着肺腑内摧枯拉朽的疼痛一边还要去应付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看着那些人因为他的痛楚而露出欢愉的笑容,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
“王妃是心疼了么?”濮阳逸略显黯淡的眸光升起一丝亮色。
“我只会肝疼胃疼,从不会心疼。”千琉璃敛去眸内的复杂,目光落在他唇瓣的绢帕上,鲜血将洁白的帕子染红了大半,如层层渲染开来的水墨血画,有一种凄美而妖娆的美,他手指均匀的骨节泛出些许的青白,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
“就没有什么速效药么?”千琉璃满目纠结的看着他,“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捂着嘴参加宴会吧?”
“反正别人都习惯了。”濮阳逸身子一歪,似有些提不起力的靠在她肩上,感受到她身子的僵硬不由浅浅一笑,“你以后也会习惯的,毕竟,见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以前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千琉璃任由他靠着,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濮阳逸对濮阳灏的下手让她觉得愤怒,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又怎么也恼不起来,也许他做的是对的,她还没进皇宫,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压抑,她突然意识到宁王府在大临国是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不止宁王府,就连濮阳逸,濮阳灏在大临亦是进退两难。
“一年十二个月,你只会在五月的十五才会陪我进宫。”濮阳逸虚弱的说着,“而每年的五月是苏府苏清绝进宫的日子。”
千琉璃顿时头皮发麻,偏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他半阖着眼眸,面色一如既往的宁静,并无恼怒之色,他的声音也是不起波纹的,她抿了抿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濮阳逸淡淡的道,“既然你忘记了,就忘的彻底一些,以后莫要跟他往来了。”他会不舒服。
“我本来就没想和他往来。”千琉璃干干一笑,“在我们婚姻有效期内,我会在王爷的准许下勾搭男人,毕竟,我也要为我的未来着想是不是?王爷总不能让我下半辈子孤独终老吧?”
我照顾你一生不好么?濮阳逸苦笑,却没有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能这样想也好,跟他在一起,就如在刀尖上跳舞,夹缝中生存一样,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危,他也不敢保证能否护得住她,也许放她离去才是最好的,趁现在自己还未沉沦,趁自己还能守住那点微薄的理智,“好,如果你有满意的人选,可以来告诉我,我若是觉得不错,待你两年后,可以另嫁。”
千琉璃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顿时眉开眼笑的道,“好的,多谢王爷的体谅,以后若是你病死了,我一定会日日给你烧纸钱祭拜你的,还会给你烧许多金童玉女,供你夜夜**。”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这句话连他自己都听的出来,说的有多么的艰涩和困难。
“要求很低,满足四个180就可以了。”千琉璃笑嘻嘻的道。
“嗯?”濮阳逸不解。
“180厘米,180毫米,180平方米,180分钟。”千琉璃想起她前世女子择偶的标准,大概就是这样的。
“你说的话为何总是让人无法理解?”濮阳逸还是不懂,却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的打算,伸出手臂圈着她的腰,“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到了宫门口再叫我罢。”
千琉璃低头看了一眼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心下极度不适应,但瞄到他脸上病态般的苍白,只得一再暗示自己,他是病人,他是病人…如此在心里反复念叨了许多遍,才克制住了想要推开他的想法。
前途一片迷茫啊,千琉璃叹了一声,有个可能会坐上九五宝座的儿子,还有个长的极好看的夫君,她又是正妃,如果撇开那些负面因素来说,她应该是很幸福的。
可她那个儿子还未成长起来就有了许多不可小觑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翘翘。
而她这个极好看的夫君自身难保。
她熟知古代历史,不用濮阳逸多说,她就能自动脑补出很多种如今大临的情形,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每代皇帝的老去象征着下一代继承人的新生,腥风血雨,金戈铁马,血流成河,都是必不可少的。
而她恰好附身在了一具处于漩涡最中间的人身上,现在大临的时期很敏感,稍不注意,动乱就会发生。
濮阳逸提到了两年,太后也说给她两年的时间,可想而知,这两年内,虽然不平静但也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紧物色她下一任的夫君人选,先勾搭住,然后等她月兑离了宁王府恢复成自由身的时候,再慢慢挑选出一个十佳好丈夫,也为瓜娃子找一个出类拔萃的好爹爹。
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千琉璃嘴角勾起一抹美滋滋的笑意,思绪沉浸在幻想中,并没有发现倚在她肩头的濮阳逸缓缓的睁开眼,幽幽的眸光对上她唇角的浅笑,顿时眼神一黯。
她是一只鸟,一只向往天空,渴望自由的鸟,她不属于任何人,最起码,不属于…他。
宁王府不是永远囚禁她的鸟笼,他也不想剪断她的羽翼,只做一个靠他庇护的笼中鸟,她那样的人,该翱翔在九天之上,她不是凤凰,也做不到凤凰,更接受不了万物的朝拜,她只是她,热情如火却又冷淡如冰,矛盾又可爱,她不适合京城,京城也留不住她。
如此也好,此生他还能喜欢上一个女子,即使得不到,但他曾经距离她的笑颜这般的近,他也没什么觉得遗憾的。
“王爷王妃,皇宫到了。”充当车夫的宁琪倏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千琉璃和濮阳逸睁开眼,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某种异样的神色。
“有劳王妃了。”濮阳逸轻笑道。
“不客气。”千琉璃认命的抱着他下了马车,把他放在宁琪早被准备好的轮椅上。
千琉璃环顾了宫门口一圈,四周停放了三三两两的马车,从车前悬挂的木牌她勉强辨认出是京中的达官贵人所属。
每月一次的家宴,自然是皇亲国戚才有资格参加,但古代宗室子嗣甚多,枝繁叶茂,一代一代的发展下去,能和皇室挂上钩的府邸也不少。
“走吧,你再发呆可就要错过了。”濮阳逸轻笑。
千琉璃点点头,宁琪立即推着濮阳逸往宫门走去。
因为濮阳灏的生病,他们耽搁了一些时间,因此宫门口早就没人了,千琉璃想着他们估计是最晚到的了,“王爷,我们是不是已经迟到了?”
“唔,差不多。”濮阳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迟到半刻而已,不碍事。”
濮阳逸不方便坐软轿,千琉璃自然也只能拖着两条腿跟在他旁边走路,好在皇宫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一边走一边欣赏倒也不无聊。
穿过九曲回廊,路遇无数宫娥太监,到处都摆放着可供照明的九转琉璃宫灯,千琉璃饶有兴致的观看着假山流水,亭台水榭,天子居住的地方果然不凡,跟紫禁城的规模和规格都不相上下。
“王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千琉璃伸长了脖子看着不远处正在浇花的几个太监。
“问。”濮阳逸言简意赅。
“太监都是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千琉璃不想引起公愤,声音降低的问道。
“…”
“没听懂?”千琉璃见他没回答,又问道,“就是上茅厕,说的更通俗点,就是怎么尿尿。”
“…”
宁琪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她嘴里蹦出来,他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说不定以后还能造福人类呢。
“你自己去问问吧。”濮阳逸沉默了片刻,才掩唇轻咳一声,拿的仍然是她的帕子,在烛火的映照下,绢帕上的血迹一目了然,他抬眸看向前方,突然提高声音道,“兰公公。”
千琉璃一惊,循着他的视线朝前方看去。
“奴才参加宁王爷宁王妃。”被濮阳逸指名道姓的那名太监立即走上前来,打了打衣袖,行了一个礼。
“兰公公来的正好,本王的王妃有一事请教公公。”濮阳逸点点头,温和如碧湖的脸孔不见半点其他的情绪。
“宁王妃请问。”兰公公立刻躬身对着千琉璃又施了一礼。
她怎么问?直接了当的问人家怎么撒尿?千琉璃咬了咬牙,恨恨的瞪了一眼濮阳逸,假好心的伪君子,真小人!她之前是瞎了眼才会帮他换衣服,还把她的手帕借给他,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她当时就应该咬死他。
兰公公许久都没听到千琉璃的问话,不由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本妃是想问,想问…”骑虎难下的千琉璃支支吾吾了半响,才底气不足的问问出了口,“想问你昨晚睡的好吗?”
闻言,濮阳逸眼中绽出一抹浓郁的笑,宁琪一张俊脸憋的通红。
“回王妃,奴才昨晚睡的很好。”兰公公愣了愣,须臾,他忙回答道,“多谢王妃的关心。”
谁关心你睡觉的问题啊?千琉璃在心里忍不住的吐槽,面上却带着和气的笑容,“好了,没事了,兰公公事务繁忙,不用管本妃和王爷。”
“是,王妃。”兰公公恭敬的道,话落,他犹豫了一下,转眸看向濮阳逸,眼含担忧,“王爷,皇上已经到了御花园,该到的宾客也都到了。”
“本王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濮阳逸点点头,并不端架子。
“奴才告退。”兰公公暗叹一声,退了下去。
“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兰公公一走,千琉璃顿时变脸了,劈手夺过他掩着唇瓣的绢帕,面色不好的怒道,“你个白眼狼,居心不良。”
“手帕定情的事儿不少,这方帕子就当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吧。”濮阳逸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右手,眉眼俱是浓浓的笑意。
“那我不要了,反正全是血,估计也洗不干净了。”千琉璃气不打一处来,将攥在手里的帕子扔在他腿上。
“原来你是想让我好生保管你的帕子。”濮阳逸嘴角的笑意似包裹着春风里,暖意融融,有一种微风拂面般的温柔,“也是,定情信物由姑娘相送想必更能传为一段佳话。”
“你人傻了吧。”千琉璃盯着他看个不停,目光怀疑的道,“你是不是吐血吐的神智不清了?”
濮阳逸笑了笑,伸手去拉千琉璃的手,千琉璃刚想躲开,就听见他道,“宁王爷和宁王妃夫妻一体。”
千琉璃心思一动,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两人朝御花园走去。
半柱香后,两人到了御花园,如今是春季,百花开放竞相争鸣,皇宫向来是网罗了天下珍宝的地方,御花园里的话自然也是真国色,稀有的品种数不胜数,在花团锦簇的一块空地上,被收拾成款待宾客的宴席,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凉亭中的大临皇帝,跟她在电视里看到的皇上并无什么区别,龙袍加身,五爪金龙盘旋,头戴九旒冕,垂珠掩住了他的面部表情,让人只能隐隐的窥探他的一角轮廓,看上去颇为年轻,若隐若现的五官儒雅又温和,若除去了那身龙袍,就像个青年文士。
坐在他旁边的是穿着大红色凤装的皇后,她和皇帝不同,皇帝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的不错,而她虽然用厚厚的脂粉掩饰了她如枯枝般的面容,却也遮挡不住她眼角细细的纹路,发髻上别的那支独一无二的九尾凤钗彰显了她一国之母的地位。
她昨天见过的太后并未出现在宴席上,凉亭里堆满了各型各款的美人,千琉璃知道,这些女人就是三千粉黛中位分比较高的妃嫔。
凉亭的两边摆放着用梨花木制成的席位,也就十来张的数量,她草草的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阵子她见的人太多,脑容量已经经常提示她内存不够,反正人长的都差不多,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在皇宫这种地方,俊男美女更是司空见惯。
“儿臣拜见父皇。”濮阳逸身子不便,因此皇上特意吩咐过他不用行跪拜之礼。
“儿媳拜见父皇。”她万福礼至今没学会,反正礼多人不怪,她很爽快的跪在了地上,行了个大礼。
古人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她却不以为然,皇权至高无上,她这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还是识时务些为好。
五斗米不能折腰,给她六斗就行。
“三皇兄和三皇嫂可是来晚了,该罚。”凉亭里的皇帝还没开口,坐在他右边首座上的五皇子倒笑着接话了。
千琉璃从绿依的口中知道五皇子叫濮阳墨,是大临的端王,住在御赐的端王府里,他生母端贵妃撒手人寰后,就由皇后抚养,皇后膝下无子,濮阳墨也算是妥妥的皇嫡子了,据说皇后很喜欢他,还特意亲自请求皇上,赐下了‘端’字的封号,让他感念生母养育之恩。
可以说,濮阳墨好高骛远,性子跋扈张扬全是被皇后宠出来的,中宫不能无子,濮阳逸已经半残,皇帝还有一个成年的皇子有生母,皇后唯一的筹码就压在濮阳墨身上,两人必须互相依靠,互相利用,才能夺得最后的胜利。
“平身,家宴而已,不必如此大礼。”皇帝醇厚的声音响起。
“谢父皇。”千琉璃和濮阳逸同时出声谢恩。
“快入席吧。”皇后也开口了,还算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逸儿的脸色十分苍白,想必身子不适,还不快些坐着。”
“谢母后。”两人又齐声开口,缓步走到濮阳墨对面的空席坐下。
千琉璃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会由着本性而来,她低垂着眼帘,目不斜视,其实他们来的也不算晚,席面上除了一些水果点心外,并没有上御膳,可见皇帝也才刚刚到而已。
“今晚就和往常一样,你们随意就可。”皇帝一声令下,站在他身后的贴身太监立即圆滑的上了歌舞美酒和美食。
能有资格坐在这里的,都是大临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大家都很熟络,加上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众人并不拘谨,男人纷纷推杯换盏,贵妇人和小姐们则小声的说着亲密话。
“三皇兄和三皇嫂可是来晚了,老规矩,自罚三杯。”濮阳墨脸上带着高高在上的笑容,端着盛满酒液的白玉杯走了过来。
“好,为兄自认理亏,就罚三杯罢。”濮阳逸气定神闲的道。
他都吐血吐成那样了还喝酒?千琉璃可算明白了这宴会的诡异之处,的确不危险,但有些人却处处看他们不顺眼,不挤兑两句有些人就不舒服。
“五皇弟,王爷今日不舒服,这三杯不如改日再罚可好?”千琉璃倒了一杯酒,优雅的站起身来,看着濮阳墨道,“如果五皇弟不满意,这三杯由皇嫂代劳可好?”
“三皇嫂果然是女中豪杰。”濮阳墨看着她温柔浅笑的脸,再联想到昨天她大大咧咧,一肚子算盘的模样,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皇侄是不是又病了?为何每月十五他总会生病?好生让人蹊跷啊。”
她猜的果然没错,千琉璃心里一寒,隐约有些明白了濮阳逸为何宁愿让濮阳灏痛的死去活来也不肯让他进宫,肯定是宫里有他掌控不住的东西,他担心濮阳灏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五皇弟又何必明知故问?”千琉璃脸上不远不近的淡笑恰到好处,她拿起桌上的酒杯,“若是五皇弟不再计较我家王爷的迟来,那这三杯酒皇嫂可就不喝了。”
濮阳墨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目波光流转,千琉璃发现他这张脸若是心平气和的时候,还是很耐看的,最起码那双眼睛很能勾引人,“自然不行,三皇兄既然迟到了,就得有认罚的准备,以前很多回三皇兄都迟到了,不也自罚了?”
“五皇弟说的极是,皇兄认罚。”濮阳逸面不改色,他病态般苍白的脸色在四周被火光映照的灯火通明的环境中一览无余,他斟了一杯酒,对千琉璃恼怒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悠悠的喝完。
一杯酒下肚,濮阳逸雪白的脸色显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潮,千琉璃磨了磨牙,心里清楚恐怕他的毒发作的更加厉害了,偏偏在这种地方,他还不能展现出一丁点的难受,否则只会给类似濮阳墨等人的借题发挥。
“这一杯我替我家王爷喝了。”千琉璃很痛快的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这是男子喝的酒,度数不小,辛辣刺鼻。
“三皇兄和三皇嫂好恩爱,羡煞旁人。”一声柔和的男音突然插了进来。
千琉璃放下酒杯,看向来人,他身着玄色宽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容貌不是顶顶好看的,却是最清隽的,有着烟雨缥缈的那种柔,更带着水天一色的那种秀丽,他的气质和濮阳逸有些接近,都属于那种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只是细细一看,又能很快的区分他们,濮阳逸是冷热交织的,他外表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假象,但只要稍稍和他接触,就能发现濮阳逸脾气极差,他不喜说话,惜字如金,是属于那种绝对说‘饿了’而不是‘我饿了’的那种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眼神里的温暖是如此的清晰,不管他是假装还是真实的,但他温润柔暖的公子哥形象比濮阳逸塑造的更加鲜明,濮阳逸眼里是冷的,一望无际的冰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气。
唤她三皇嫂又是成年的皇子,只有那位大临有‘璞玉’之称的七皇子濮阳睿,据说他在十五岁之前十分蠢笨,教导他的师傅都说他是朽木,连皇帝都对他怒其不争,后来有一天,他像是忽然开窍了一般,不止功课慢慢变好,连治国之道亦是深谙。
皇帝龙颜大悦,说他是一块璞玉,只是以前被泥土掩住了光华而已,璞玉意,蕴藏有玉之石,或未琢之玉,不雕琢不成器。
“七皇弟也是要来兴师问罪的么?”千琉璃憋了一肚子的火,说话也有些不客气起来,若不是濮阳逸意志力强大,估计早就晕过去了,这三杯酒真要下肚的好,他能不能挺的过去都两说。
“三皇嫂误会了,皇弟只是担心皇嫂不胜酒力,特来想喝五皇兄的第三杯酒。”濮阳睿笑意不改,声音润耳。
“多谢你了。”千琉璃眉头一挑,有现成的冤大头能用干嘛不用?另外拿了一个杯子斟满酒水,往濮阳睿的方向移了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的人心胸狭窄,心眼比针尖还小,有的人却宽宏大量,这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区别。”
闻言,濮阳墨眼中划过一道怒气,他知道这是被千琉璃给暗讽了,却也不能反唇相讥,否则岂不是变相的承认他心胸狭窄了。
“三皇嫂的比喻很有趣。”濮阳睿执起酒杯,姿态潇洒的一饮而尽,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潇潇红尘的肆意洒月兑,很容易让人对他升起好感。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千琉璃敷衍的笑了笑。
濮阳睿眸光微闪,含笑点头,“我听说皇嫂和欢颜那丫头关系不错,若是有空,皇嫂就多去公主府陪陪她。”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她去陪那个风流公主?千琉璃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和欢颜公主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她现在应该不太想见到我。”顿了顿,她突然发现今天没有见到濮阳欢颜,好奇的咦了一声,“欢颜公主怎么不在?”
“皇祖母身子不适,她在永康宫。”濮阳睿笑着解释道。
“三皇嫂和五皇弟似乎很谈得来。”濮阳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千琉璃和濮阳睿脸上来回的留恋,意有所指,“三皇嫂绝色之姿,七皇弟君子好逑也是能理解的。”
千琉璃面色一冷,君子好逑?濮阳墨就是一根搅屎棍,有他在的地方就没个消停。
“七皇兄慎言!”濮阳睿温和不变,但眼中却染上了丝丝的凌厉,“皇弟竟不知普通的几句家常话在皇兄眼里竟成了君子好逑?如果皇兄不忿,不如请父皇评理。”
“别以为搬出父皇,我就会怕了。”濮阳墨冷笑一声,话落,他看向沉默了良久的濮阳逸,见他薄唇紧抿,眉头紧蹙,肤色比雪还要白上三分,光洁的额头沁出微微的汗意,濮阳墨见此情形,顿时心情大好的笑道,“三皇嫂有那份闲心和别人叙话,不如多关心一番自家的夫君。”
千琉璃一惊,立即偏头朝濮阳逸看去,即使他薄唇抿的极紧,她依然看到了他嘴角那一小点的血滴,他若是一张嘴,鲜血就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王爷,你还好吧?”千琉璃模了模他的额头,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顿时心中一凉,毒发加上喝酒引起的身体高热。
濮阳逸摇摇头,他不敢说话,只得给她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抱歉在她被人污蔑的时候没能站在她身边,抱歉在她受到侮辱的时候无法开口。
千琉璃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使劲的摇头。
“郎情妾意,三皇兄和三皇嫂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濮阳墨阴阳怪气的道,“皇兄身子不爽还能参加宴会,真让人感动啊。”
千琉璃懒得理会他的嘲讽,目含焦急的看着濮阳灏,“王爷,我们回府吧。”
濮阳逸摇摇头。
千琉璃无奈,她明白濮阳逸是个固执的,只得老实的坐在他身边。
“五皇兄,既然三皇兄不舒服,咱们还是别来打扰了。”濮阳睿扫了千琉璃一眼,眼中笑意深深,“毕竟,父皇还在,有些话还是适可而止吧。”
“你除了这一招,还会什么?”濮阳墨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三皇嫂好好照顾三皇兄。”濮阳睿对着千琉璃点点头,施施然的也回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千琉璃看着濮阳逸剔透晶莹的脸色,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的面色会和冰雪一般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一般,她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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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的拖延症是绝症,已经放弃治疗了~和昨天一样,有漏网之虫求捕捉~
女主的奸夫下一章出现,还有新鲜的男二也会和女主有些情感的纠葛,~
新鲜出炉的美男出现了,~求调戏啊,
女主的感情从来都是坚定的,洁癖不止是身体也是心灵的,情感的纠葛不一定是爱情,所以亲们不要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