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西岐王城来的周人?”双方对峙了许久,男子若有所思走了出来,与子辛苏懿相距仅仅丈余的那道遍及尸骨的防线。
视线一拉近,苏懿终于看清了男子的面貌,虽说这酷暑天穿得这么厚重的确异于常人,但面前男子生的气宇轩昂,素白的面庞之下目光流转锋芒暗藏。
苏懿正想回应,被子辛拉了住,她不解,只是看见子辛双唇紧抿,眉头在不可见间拢了拢。
见无人答复,男子看了子辛许久,扬唇一甩袖摆,兀自前行踏上了一地的落叶:“怎么,不信任我?那来我这又有什么意义!”他有些不耐烦。
“我是苏懿,身边这位是……”苏懿见男子有些生气,便随即截下了话题。
“她的未婚夫!”谁知下一秒,子辛一把揽住苏懿,镇定自若。
听闻此言,苏懿嘴角一阵抽搐,她能感到天上一群乌鸦飞过。
“苏懿……”面前身着淡金色虎皮裘衣的男子反复念着苏懿的名字,目光也反复打量着子辛与苏懿,倏然间,他身形一闪随即出现在子辛的身边:“穿着西岐城周人的服饰,又被追兵追杀至此,还带着即将继任的神女,容我猜猜,你的身份。”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们了。”子辛扬起一抹璀璨:“比起你对我身份的好奇,我倒是好奇堂堂东鲁姜家的少主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穷乡僻壤。”
“地方再不堪也能从阎王爷那里救回你的一条命。”面前男子也不甘示弱,一拂虎裘,转身向竹屋前地方向走去:“两位进来请自便。”他直直甩下一句便坐到了方才搁置律管的竹挂之前,继续擦拭着。
苏懿左顾右盼,有些后怕地拉着子辛。
“我们暂时算是安全了。”子辛看出了她的顾虑。要动手,刚才就动手了,何必引狼入室呢,不是吗?
“我们就这样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地进去了?”望着满地的尸骸与落叶,苏懿仍有些心有余悸,她很少会遇到这种悲壮凄凉的场面,即便是伊家灭族,却也只是被大火烧得只剩尸骨白森森的。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血肉模糊残血腐肉的尸体渐渐被落叶掩埋的景象。
生命,竟可以如此的轻薄,薄得竟可以如蜉蝣那般,而她,刚刚经历过。
见苏懿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篇残骸之间,子辛皱了皱眉,他挽住苏懿的手将她拉转了身来:“好了,不要再看了,能穿透云竹秘境费尽心思来到这里,那些横在地上的尸骨,生前未必是什么善类,我们先进去吧。”
苏懿听了,心绪万千,只因为一句不是善类?!但她却在目光触及到子辛的那一刻收敛,算了,再多的辩解又有何用,她不是真正济世为怀的神明更不会是什么善类,不是吗?!思及此,她轻嘲。
“走吧……走吧。”苏懿深吸一口气,踩着一地的落叶与尸骨朝竹屋走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蓬勃生长的夏季,独独这里、会枯叶遍地。季节,能等来年,但生命却不能!
这么多年来,她第三次有这种体会。
苏懿缓步走到一排已有年头的编钟之前,她不想理会其他了,她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暂避,避完后即刻走!
“苏懿。”子辛的声音从她身后缓缓传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恩,我懂,我明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她敷衍。她并不是为那些惨死的人惋惜,而是恐惧、害怕,害怕身逢动乱自己也会不会……她承认她一向是个怕死的人。
许久过后,身后没了声响。苏懿以为子辛自知没趣离开了,便转过身想看看他在干什么,没想到一转身才发现他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霎时她心下一慌,本能地与他直视,怕被看出些什么:“你干什么……”
“苏懿,这不该是你……你不该是这样的。”分明间,子辛道。
苏懿心里仿似什么被打翻了,一时五味陈杂:“不是这样是怎样,短短数天,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一个人。”但说完,她又后悔了,迎着子辛轻皱的眉头,她又急忙转身。
据他所知,年少的苏懿性子刁蛮、狠辣,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应该司空见惯,相处了这么多天,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差点都忘了她的本性,或者,那些都不是她的本性,只是传闻?她,他一直看不透。
“就算有,那也是过去了。”感觉到背后子辛的注视,她突然有些明白他的思虑,万千想法,最终她只得轻叹。不给个届时,他恐怕不会心安,毕竟他是商王朝嫡子,他是在暗防自己刻意接近吗?苏懿暗想,那应当算是过去吧。
过去……子辛默念着这两字,轻吐出来的一口气,其分量却是千斤巨石也撼动不了的。
倏而一阵悠扬的律音传了过来,笼罩着这一方瘴气密布的淡竹林间。子辛与苏懿往后探去,身后数十步处披着那身金边虎皮的男子,刚刚还在擦拭律管,现在却正执着律吹着那悲伤庄重的曲调。那音调划破长空,仿似翱翔天外楼阁,超月兑尘世,又俨然诉说着旷世哀歌。
苏懿面上的泪忍不住掉落,她口中轻唱着那古老而悠扬的祭词:“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帝命成汤,正域彼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