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走廊里开工的铃声忽地响起，催命咒一般地箍住人们的神经，唐吉也不能幸免地激灵一下，便起死回生了。生还的唐吉，偷偷地掏出手机，翻出乡妹——“二路车”的号码，等不及地把它打入“死囚”，方才余悸未消地放了点心。好在历经过世面的唐吉，毕竟还是拿得起放的下非等闲之辈……
过去了平静下来后，他自忖，就是公开说出自己和“二路车”有过一遭，老季们恐怕也是不会相信——你这样一表人才的，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货色？你这不是在没事找事地调戏人吗，谁会相信？唐吉自信地跨过了这个属于心灵层面上的坎，便又完好如初地活下来了，还要活得更加精彩——在心中，他可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唐总好！”
唐副总悠闲地摆进来，唐吉第一个笑脸相迎，并自觉自识地把中间那个副字剔去，像是抹去满月前面的一片云，让他自认为完美。
可这轮满月亮，并没有照给新来的唐吉多少光，而是看到没看到地和老季说话：“老季呀，不是我说的好，现在人一下子就快招满了，每天还有好多人来应聘呢！人多的不得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择优录取了……”
“就是的。”
老季起劲地忙活着，惜字如金却又响应得干脆，他这是在洁身自好般地保持着“多干活，少说话”的一贯作风。
怎么和员工这样说话？这不是有失老总的身份吗？唐吉一边在心里为唐副总的出言不慎表示惋惜，一边却又情不自禁违心地说道：“这正充分说明我们厂有超强的吸引力，才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呀！”
话一出口，唐吉都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这样说话地自感羞愧，但他还是要偷一眼唐副总的脸，看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唐副总嘶一下嘴巴，似乎午餐有什么美味残留在牙缝里，让她不甘心地要把它找出来归结给肠胃。那张烂鞋底一般的脸，被岁月磨出的几个窟窿——她的鼻子眼和嘴巴，都没有让唐吉有什么新发现。唐吉满肚子的好言善语得不到前进，像是浊浪拍在堤岸上，堤岸没有反应，便依依不舍地缩回去了……
“啊，你们都好好干呀！要保证对下面的供应，同时也要保证质量……”
唐副总在说话时，总是会带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像是老猫喘气时发出的呼啦声，又好像是一口痰没吐干净，粘在嗓子眼里让人难受。
本来唐吉想把它归纳为富有磁性，但当他听到唐副总不及表里的话，都对不上自己的心思，便觉得老大的不得劲，也就不再关心这于己无关的声音，去为它美饰什么了……
“人少了急，人多了就嫌。来得多又怎么样？走的更多……他们巴不得人来人去的不断，好从人头上捞钱，狠心扣人家工资让人家给他白干。老实干活的得不到好，不三不四的总能占到便宜……”
等唐副总走远了，老季小声嘀咕着只让运转的机器听到，还有耳尖的唐吉能够听得清楚。他这是心存不满呀，少有计较的老季怎么也有了怨言？
一批批产品被唐吉们冷啊热的检好后，再一批批流转到下一道工序——封胶室，这里就不计时了而是计件，做得多收入就多。
守持这道工序的都是女人，且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年轻女孩一般都做不来这活，一个个带着尖的产品在指尖间把捏，对手指是一种直接的伤害；每天把成千上万的产品码到一块块板子上，不能颠倒，还要在每只产品上套上两片小如米粒的胶片，这需要经得住忍耐受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是个心要灵手更要巧才能做得来的活，男孩奈不住性子，女孩儿受不了寂寞，都难胜任。女人们一旦上了岁数，往往就不会顾及许多，心也许不灵了手也许会显得笨拙，但重要的是，她们已然经受住了大半生时间的考验，也就少有什么耐不得的了。
为了多记些产量，她们会天不亮就赶过来，一头埋到产品堆里，永无休止地接受时间的考验。她们没有休息，忘了吃饭忘了喝水忘了拉撒睡，她们脸色灰暗在狭小憋屈的空间里，不知疲倦没完没了地和时间赛跑……
可也有她们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检漏室里的产品漏的多了，机器也会运转不及，老季们再怎么努力也难保证供应量。女人们一下子就会空下来，让她们发现原来空闲的时间是那么的难熬，争分夺秒不成，她们忍不住地便去争抢产品。
老季们的产品刚检出一批中的一部分，她们就先下手为强地抢过去，插标为号地据为己有。从来世间万物都会有优劣之分，女人们之间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样优势占了先，劣势者又怎能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她也要伸出手来和优势者争抢，优势者自然不干，便奋力回抢。就在这一争一抢中，铁筛子里的产品也不甘寂寞，起哄地跳出来撒了一地。
优势破口大骂，劣势也不示弱地回敬，优势和劣势的对骂搅乱了老季们的捡漏。
老季丢下手里的活跑出去，唐吉迎上去规劝，老蔡傻傻的依然闷着头干活。唐吉的规劝无效，他的好言美貌都打不动老女人的心，反倒是助了她们的兴。
优势伸出手来演变成强势，中间隔着个帅哥，她够不着。身边都是硬家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武器，急得她月兑下一只鞋，软硬适中地扔过去。劣势的脸上中了一记鞋掌，她懵了头忘了痛，只顾满地去寻找那只攻击她的鞋，大概是要以鞋还鞋。就在她找到鞋欲举不举时，车间主任在老季的引领下赶到了，及时制止了一场可能的鞋战——可见老季对于事物发展的预判能力之高。
“你们是不是闲的没事了想被罚款？”
车间主任都不用动一动小手，只一句话便稳住了场面。
强势弱势一下子就都没了势，她们什么都能忍受，就是受不了被少了钱。冷静下来后，强势还有余怒，就抱怨说活不够做让我怎么办主任你得想办法。弱势挨了鞋掌受了屈都可以不当回事，她只说自己活本来就做的少吃了亏如果再被罚钱如何受得了。
“今天的事就算了，你们听我的，我就不上报了……”
主任拉开脸上的帘子，露出得意的笑。
女人们果然就不闹了，服服帖帖地听从主任的安排，按顺序一个一个来。车间主任为自己的调和能力感到骄傲，为了满足女人们的进取心，骄傲的他便背着双小手，吩咐老季们机器一刻都不能停，就是吃饭也要轮换着吃，时间决不能超过一刻钟。
“不会吧，这也太狠了——‘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主任呀，就是机器也需要休息……”
对车间主任的过分安排，老季老蔡都不说话，唐吉却是忍不住不说。
“没办法，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哪里还不是一样……”
唐吉的不给面子让车间主任有些挂不住，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就没有放下脸上的帘子，依然露着笑容。
“那好吧！没办法，我们只有听您的安排了。”
让车间主任明白了不合理后，唐吉也不好再不给面子，他这是欲擒故纵地发表了具有代表性的言论，自感是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