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初遇先生时,他还年轻,刚刚举行冠礼,平定嫪毐的叛乱,罢免吕不韦的相职,将他放逐巴蜀之地,权力刚刚重回他的手中。他急需人才巩固自己的地位,帮助自己统一六国,于是在某一次的微服私访中,他碰见了一个道家学者。
那时的他并没有带任何人,还偏偏遇到了拦路打劫之事,他废了一般功夫解决完那几个麻烦后,一个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当今天下并不太平,善人贵为秦王,日后出行还望多加小心。”
那便是先生,一袭白衣,牵着一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黑马,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席话,一边从他身边走过,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先生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是谁,但是他明知道他是秦王,却没有一丝恭敬和胆怯的神态,这点让嬴政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当下就抬起剑,指向那个神神秘秘的白衣人:“你是如何得知寡人的身份又如何得知寡人必会出现在此?你的内应是谁?这几个刺客,莫非就是你安排的?快如实招来,寡人便可饶你一命!”
白衣人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嬴政,突然勾起了嘴角,多年以后当嬴政再次想起他们的初遇时,他还是不能确定这个笑容的具体含义到底是什么。“善人多虑了,贫道只是路经此地而已,见善人身手不凡,必定不是凡人,贫道又如何招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白衣人两手相对行了个礼,不知为什么就这一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动作竟被他做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
“……哼。”嬴政仔细一想,觉得先生说的也对,便冷哼一声,收起了剑,“凭寡人身手不凡便可看出寡人身份,难道你这好于归隐山田的道家人会察人面像不可?”
“只是碰巧蒙对罢了。”
“蒙对?你这‘无为’看起来倒像是‘有为’。寡人问你,你可知这‘人为’?”嬴政似乎起了兴致,他倒想看看这个装作神仙样故作玄虚的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没准这家伙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他的赏识和地位。
可谁知白衣人只是保持着抄手行礼的动作,眼神低垂,毫不犹豫地回答,嬴政可以眼尖地发现他嘴角那莫名的弧度似乎变得更捉模不透了:“不知。贫道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家初学者而已,归隐山田,天道尚未弄清,怎知这‘人为’?”
嬴政似乎抓住了什么,突然微眯起眼:“照你这么说,人比天还要复杂了?”
“天生万物规律不变,然事在人为,人事自成一体,何以被常人所了解?”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嬴政反复琢磨着这四字,凌厉的眼再次看向姿态卑微恭敬但气质却让人忍不住仰视的白衣人,“寡人再问你,这‘事’又如何人为?”
“善人说的又是哪个‘事’?”白衣人抬起眼,剔透的眼似乎能看穿人心。“统一大势的势,还是六国之事的事。”
这两个shi,一个宏观一个微观,直接戳到嬴政心坎里,他现在最想的,不就是一口一口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嬴政的态度立刻变了,他上前一步,扶起白衣人的手臂,连语气都缓和许多:“先生所言皆寡人所想,不如先生随寡人一道回宫,寡人命人安排一桌酒宴,宴请先生,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白衣人连连摆手,退后一步,避开了嬴政的搀扶,“贫道并非善人所想的那般高人,这俗事也略知皮毛,若再要贫道说下去,贫道可能就油尽灯枯了,更比不上善人的那些食客。还望善人多多恕罪,这宫就不便回了。”
“莫非是先生嫌我秦国太小,嫌赵政实力不够过于愚笨,留不下先生这一高人?!”嬴政佯装发怒道。
“不,只是黎某过于愚钝罢了。”先生的态度依旧不软不硬,“贫道只向往闲云野鹤,还望秦王成全,就此别过,多多恕罪。”说着,先生直接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策马扬鞭而去。
嬴政没想到此人如此大胆,不禁愣在了原地,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一人一马,突然大笑三声,立刻赶回宫中,派人去查清这个自称贫道和黎某的家伙到底是谁,又去往何处,没想到还真被他查出来。
这家伙在一个无名孤山处建了一个道观,周围的百姓经常称呼他为黎真人或者活神仙,深受百姓爱戴,平生最大喜好就是周游列国,却不会进宫觐见任何一个诸侯王。嬴政当时就敲定要去找找这个黎真人,即刻启程。
这所谓的道观,在嬴政看来更像一个破败的农家院。再次见到嬴政时,先生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到这里。这次拜访,嬴政对此人心悦诚服,他说的每一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暗藏玄机,让人不由得心生佩服。
渐渐的,每月必访先生似乎成为了嬴政必须做的事。这个道家学者比其他的道家人大不相同,他知道如何从军打仗,他知道如何安邦定国,他知道嬴政最想了解的——一统天下之道。每当谈论到军事,任何难解的问题到他这里都迎刃而解,捷报不断,而每次嬴政想请先生下山,他的答案总是拒绝。
嬴政终于一统天下,众人之上的天子地位让嬴政渐渐迷失在权力之中。他开始修炼五行,追求永生。从先生那得知有一名女道士或许知道永生之法后,他直接命自己的大将军郭明将女道士请来。
女道士名叫紫媛,先生之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同时拥有强大的咒术力量,让嬴政心生占有之意,只要得到此女,必会让自己的实力再上一层台阶,再加上这永生之术,普天之下谁还敢挑战他的权威或者篡位?
了解到西藏的某个寺庙里有答案之后,嬴政立刻让郭明再次护送紫媛前往西藏,另一边,他的目标放在了先生身上。虽然嬴政从来都不曾了解这个黎真人是从何而来,但是他相信此人一定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他的博览群书可以让任何士子望其项背。此人当然也必属于他。
于是,摆在先生面前的,就不再是嬴政的私人请求,而是一个皇帝的一纸诏书。诏书上只有六字:生亦或者亡,三十三步间。
三十三步,是指从先生的房间走出道观门所需要的大概步数。嬴政早已被先生的态度惹怒了,只是他还需要他,所以他什么也没说,直到现在他成为天下的君主,他才给先生两个选择——下山,或者死。
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答应了,但是他没有选择任何职位,仅仅只作为一个宾客。再次见到嬴政,他穿着一身龙袍,坐在殿堂高高之上处,剑眉入鬓,寒星双眸,鼻梁笔挺,薄唇似笑非笑,生得一张冷酷狂妄的脸,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冷漠。
这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先生在心里笑了笑,任何人的举止在他眼里其实就如同孩童一般耍闹。但表面上他依旧那般慢条斯理地向嬴政行了一个礼,带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清高。
不多时,紫媛和郭明从西藏而归,带回了一本厚厚的经书。那时的先生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看过这本经书,它可以让人永生,却无法让人永灭。永生不是那么让人兴奋的事情,只是嬴政现在并不懂这一点,每一个追求永生的人都不懂。
虽然紫媛拿到了经书,但她和郭明私通的消息让嬴政大发雷霆,他下令对郭明进行车裂,然后欺骗紫媛只要她让他永生,他就让她和郭明在一起。但谁想紫媛早就心存杀了这暴君为民除害之心,当先生在一旁听到紫媛将咒语变成诅咒时,默默叹了一口气,不阻止,也不帮忙。
“先生,救我……”当嬴政双眼流着血泥挣扎着来到先生面前时,先生的态度一如从前,甚至,他都不能从他那双永远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眸子里看到任何正常情况下该有的东西,例如焦急,或者担忧,或者怜悯和惋惜。
他平静地看着他,温文儒雅的态度和他之前见过他的每一次都相同。这一刻,嬴政突然意识到,虽然这个黎真人总是一副对谁都温柔如水的样子,挂着足以温暖人心的微笑,但实质上,他是真正的无情人,他是一个比他还可怕的家伙。
“嬴政,你所做的一切将自己引到了这一步,”第一次,他叫出了他的名字,眸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嬴政看不懂的东西,“作为旁观者的我,为何要救你?而你,又为何要追逐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以为你很聪明,但是,你也不够聪明。”
先生悠悠道,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离开,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样,清风拂过他的衣角,仿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吹去一样。
嬴政想到自己最后一眼所见的场景,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贵人?见鬼的贵人,这个人其实是他生命里的魔障,遇上他,他整个人生都被毁了。他本该杀了他,但可惜的是,他现在杀不了这个已经永生的人。
他利用他给自己得到了永生,这个黎真人还当真深藏不露,当初在他了解到他有多足智多谋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办法在利用完之后解决掉他了。嬴政冷冷的瞥了悠然自得的先生,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你和紫媛是一伙的?这么说来,现在她也没死吧。”嬴政冷笑道,周围的冰天雪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也许吧,要知道当初她可比我先离开。”先生耸了耸肩,冰冷的温度并没有让他脸上的笑容淡然多少。
嬴政冷哼一声。等他在香格里拉找到永生泉水,一定要想办法好好“回报”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避免想到连杰叔的脸瞬间出戏十万八千里
所以我把始皇帝的外貌设定改了……(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