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浪输了,输得很惨,不但输了刀,甚至他把自己也输给了老板娘。他知道,是老瞎子从中捣鬼,他才输掉的,却又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和把柄,于是只得认栽,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得。其实在输掉刀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是老瞎子在捣鬼,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又当做赌注押了上去,做破釜沉舟之举。难道他并不清楚自己斗不过老瞎子吗?不,他是心底清楚的,他当时心如明镜,他是明知自己必将一败涂地,却还义无反顾地作出决定。究竟是什么支配着他的行动决定的呢?连他自己也深感困惑。难道是虚荣,是热血,是高傲,还是绝望,亦或是抱着侥幸、挑战与蔑视的心绪,在破罐子破摔?
卓浪现在成了老板娘的一件物品,货真价实的物品。
赌局刚刚结束的时候,卓浪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望着老板娘,摊了摊手,笑着说:“需不需要用铁链子锁起来?”他真的不在乎吗?他心底是复杂地矛盾着的。他原是想在赌场上使点小伎俩,赢得钱来,再往黑暗之极买他想知道的消息。现在不仅如意算盘打空了,而且还输得如此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老板娘温柔地轻笑着说:“铁链是全无必要的。何必多此一举呢?我相信卓公子亦是一诺千金的侠士,这一点我绝对相信。”
卓浪无奈地笑了。他咀嚼着心底的苦涩,隐隐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之中。
“这把刀现在虽然是我的了,但还得让卓公子给我带着。”老板娘把残月刀递给卓浪,笑着说:“我请卓公子吃饭,庆祝今天的赌局。吃过这顿饭以后,卓公子就是我的侍从了。”
卓浪跟着老板娘离去时,酒楼里的醉鬼们在垂头丧气地喝酒。赌场里,赌徒们又围拢到赌桌旁,边赌边低声谈论方才发生的事。但他们的心境,显然已经变了,甚至于对以前那般全情投入的赌博,也表现出敷衍的虚假来。他们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地上躺着死尸,角落里响着无休无止的凄凉调调。若非是忌惮于老瞎子古怪性格和莫测武功,肯定有人这时候直想掀桌子骂娘,甚至于杀人的心思也有,但偏偏只得憋一肚子窝囊气,忍气吞声到底。
听竹轩。一切都似乎是提前就安排好的。竹子建造的精致阁楼里,酒菜早已齐备。酒是上好的竹叶青,菜是绝对的珍馐美馔。气派也是绝对的奢华,绝对的大气。菜肴的香气混合了竹子的清香,清新淡雅。
老板娘巧笑嫣然,示意卓浪先入座,她才在对面坐下来。卓浪注意到,此间每一样东西,门帘,桌椅,吃饭的碗筷,喝酒的杯子,全都是竹子做的。精致。华美。
青衣侍女把酒酌满,退到一边。
老板娘端起酒杯来,笑着说:“来,小女子敬卓公子一杯。”
卓浪端起酒杯来,说:“多谢姑娘盛情。”他的脑海一片凌乱,一会儿想起童吹吹与司马寒江来,一会儿想起先前那个老瞎子说的那些话,一会儿想起来黑暗之极里那个三角形小孔中传出来的声音,思绪翻涌,如团团乱麻,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
老板娘愉快地说:“在这里,每个人都叫我老板娘,我讨厌这个叫法。卓公子是这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这么叫我的人。不过,卓公子也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我不喜欢,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凌梦竹,以后叫我梦竹,或者竹子就行。”
卓浪点头应答,心想:“凌梦竹?这名字才配得上你嘛。老板娘老气横秋又难听俗气。”虽然将近半天没吃东西了,卓浪还是没胃口,吃什么都味同爵蜡,调不起胃口来;他想要喝得烂醉,死死地睡去,好好休息一阵,却怎么喝都觉得依然清醒,清醒得痛苦,清醒得疲惫。
凌梦竹望着卓浪,说:“看起来,卓公子心情很糟糕。”无论吃饭喝酒,讲的还是个气氛,没有融洽的气氛,再怎么样的海味山珍,也是吃不出情味来的。见着卓浪这般愁眉苦脸,凌梦竹心底也有些难受,也有些觉得过意不去。她脸上的愉快笑容,一半是因为高兴,一半则是强装出来的。
卓浪苦笑,说:“确实糟糕得要命。”
凌梦竹突然说:“卓公子是不是后悔了?若是真后悔的话,你可以走,连你的刀也带走。反正你留下来也不开心。”她是真心的,但话才出口,心底立时又涌起真切的悔意来,她害怕卓浪真的一下子就离开,从自己身边从此消失,再见不着。卓浪决定留下来,她心底又很难受,他留下来,他愿意留下来,留在她身边,但他并不开心,而且他是因为赌输了才留下来的。她心底忽儿喜悦,忽儿悲伤,她对这些变化,深感懊恼。
凌梦竹觉得,其实真正输了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卓浪。或者说,他们俩都输了。她心底突然想起来拉二胡的老瞎子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注定是一场必将失败的抗争。”她觉得,这话同老瞎子的二胡曲调一样,悲伤凄凉,却又无比真实,直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