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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这暂且平静的表面的,是佐藤助的回归。
他是青萝最小的徒弟,在青萝的六个徒弟之中,他是最平凡的一个。
以至于青萝带了他两年,却没在自己所会的技艺之中找到适合他学的,
这种尴尬的局面被山南敬助的到来打破了,他本是想让青萝执刀,却意外的看到了佐藤助的手。
“这孩子有一双握刀的手,”他对青萝如是说道。
“是么?”青萝把玩了一会手中锻造良好的刀,想了片刻,便把刀扔给佐藤助,“我不用刀,那么你出去学刀吧,等到你可以将这把刀使用的得心应手的时候再回来找我。”
当然这个不靠谱的条件被山南强力改成了拿到任一道场的免许皆传。
佐藤助有点艰难地抱着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刀,点了点头。
阮青萝是佐藤助不长的一生中最为敬爱的人,对她的话语,佐藤助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
这一去便是五年。
时隔五年,当佐藤助再次站在了学塾门口时,他抱着陪伴了自己五年的刀,一时竟不敢走进去。
就在不久前,他从一个不出名的道场拿到了免许皆传,为了不引人注目,为了以后能安静的陪在青萝身边,为了不给青萝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收敛了自己大部分的光华。短短五年中,他不但学会了那个道场里的刀法,而且还自创出了一套自己的刀法
这就是近乡情怯么?他不禁自嘲的想道。
“好久不见了啊。”一个男声在他背后响起。
佐藤助面无表情的转身望向来者,“松山平子。”他淡淡的唤道。
同其他四人一样,他也十分的讨厌松山平子这个人,原因无他,这家伙脸上常年带着虚伪的假笑便足以让人看到他就不舒服。
“真伤心呐,按理,你应该叫我师兄才是,如果你真的想迈进这个门的话。”平子脸上露出轻薄的笑容,他刚刚从理发店出来,月代头被整理的油光水滑,好像是要特意去见某个人,他浑身上下都特地打扮了一番。
阮青萝接受了大和文化,但是并不代表她接受了大和男子都会剃的月代头,知道她不喜欢,于是佐藤助和某个人便一直都没有剃,山南虽然也知道,只不过他与青萝相识时便已是如此,而且这并不影响两人的交情,山南并不在意这一点。
“你是为了那家伙才回来的吧,真遗憾。”松山平子搓了搓手,笑了起来。
在佐藤助眼里,松山平子的脸好像浮世绘上的妖怪一般,因为扭曲的笑容而形成了一张不忍直视的脸。其实他的笑容并不是那么虚假而且容易就看穿的,只不过他遇上的人不同而已。
“请叫她师父。”佐藤助冷漠的说道。
“怎么样都好,”松山平子滑稽的耸了耸肩,“就是个丫头片子而已,反正等我学会了所有她不过就是个垃圾而已!”他惨白了脸色不再说话,因为泛着寒光的刀尖正对着他的喉咙。
“因为你是我师兄,所以这一次饶过你。”佐藤助淡淡的说,“下次,你就不再是了。”
说罢,他将刀撤回。
“在道场里生活了几年的你,还真厚脸皮这么说啊。”松山平子惊魂未定地揉着自己的喉咙,毫不留情的说道。
“”佐藤助低头看着自己的刀,“所以下一回我不会留手。”
“而且,”他在路过松山平子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这是我自创的刀法。”他无视了瞬间呆滞的松山平子,朝屋内走去。
“你回来了。”正在研究棋局的相原太郎头也不抬的说道,“师父等着你呢。”
他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却并没有多加理会。
佐藤助的呼吸一滞,朝相原点了点头,“多谢。”然后便走了。
松山平子慢慢的踱了进来,眼神阴狠的注视着佐藤助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相原太郎落下一子,“我劝你还是打消比较好,毕竟他的天赋,是你做梦都梦不到的。”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松山平子面色狰狞的冲相原咆哮道。
“冲我乱吠也无济于事,”相原太郎掏了掏耳朵,淡淡的说道,“作为一条众所周知的带着目的来的狗,还是尽责的行使自己的责任才是,当然,我是不会干预的。”
“你最好一直如此。”松山平子冷冷的甩下一句话,走了。
“真是可怜。”相原落下最后一个子,胜负已分,他输了。
“尚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天实在太阴沉了,闷热而潮湿的空气让冰凉的棋子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相原太郎坐在重归寂静的迎客亭里对着空白的棋盘发呆。
半晌,他模了一颗黑子,下在了中央。‘啪嗒’
他的父亲是个潦倒的棋士,病死在最破烂的长屋里,那时候他多大呢?大概四五岁吧,父亲死了以后,他被祖父找到,这才知道父亲原来是个公子,为了真爱与下棋被家里赶了出来。现在他死了,祖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又把他找了回去。
但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又跑了出来,再然后,他遇见了青萝。
父亲下了一辈子的棋,却仍然是个臭棋篓子,他对于棋的最初印象,便是父亲病入膏肓却仍然没有舍弃的眼神,以及枯黄干瘦再也抓不住棋子的手。
“你的祖父今天来找过我。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在玩闹一般的入门仪式之后没几天,他被青萝找了过去,灯光如豆,将整个房间映衬的十分温暖,就连青萝不苟言笑的侧脸也柔和了几分。
“师父打算如何做?”他不答反问道。
“相对于我的打算,”侧躺在美人榻上,青萝随意的翻看着手中的书,懒懒的说道,“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缓慢的摇头道。
“那便来一局棋吧。”青萝坐起身,将棋盘和棋子拿了出来,放在旁边的案上。
“下棋?”他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可是,您还没教我”
“知道什么是赢就行了,”青萝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师父能教的不就是这个么,既然你知道什么是赢,那么如何赢,怎样赢,都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可以提点你,但是仅限于此。”
“”他头一次听到这般的言论,不禁愣住了。
“”青萝看他半天不动,挑眉道,“怎么,嫌弃我比你小么?”
“不敢。”这个真不敢。他连忙垂眸应道,接着坐了下来,拿起了白子。
然后他下了在他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局棋。
“你祖父到后来托我把你教养成人,”终了,青萝看着棋盘,并没有看他,说道,“成年之后就回去吧。”
“虽然你有下棋的天赋,但是你并不属于棋,”青萝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会指点你如何取胜,你自己想好,要不要赢吧。”
‘啪嗒’,‘啪嗒’,棋子落盘的声音不断响起,眨眼间,新的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半。
如何赢,怎样赢。
他和师父,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他的师父一早便看了出来,并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那么他这般做,也是师父所希望的吧?
“要下雨了啊。”他叹息一声,收好了棋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那么还是先在这小亭之中避一避吧。
执子黑白尽半生,独避风雨小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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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来说,如果前面出现了一盏灯火,那么毫无疑问,即使知道也许是个陷阱,但还是会扑上去的吧?
对于佐藤助而言,阮青萝便是那盏灯。
在他失去了包括记忆在内一切,漫无目的的流浪的时候,被起了一个佐藤助这样稀松平常的名字,他带着这样的名字,走到了青萝面前。
然后,他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回来的时候是傍晚,在门口耽误的时间已经让黄昏也失去了光亮,暮色昏沉,脚下的路也看的不甚分明。
但是他还是往前走着,没有半分犹豫。
直到他在一扇门前站定,他终于有了一丝紧张。伸出的手迟迟不敢触碰门扉,在身处异乡的日子里,他曾经多次梦到这样的场景,如今身临其境,他却有点恍惚。
“还要在外面发呆多久?进来。”从门里传出来的清清淡淡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他定了定心,推开了门扉。
“在我门前站了如此之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犹豫着去领罚呢。”见他进来,阮青萝悠悠的调侃道。
“是。”在青萝面前,佐藤助永远都是这样不知所措,面对青萝的调侃,他不知道怎样回应,只能沉默半晌,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呵,”青萝笑着摇了摇头,“一直都是个老实孩子,欢迎回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一向清冷的黑眸,竟然意外的带了一丝温暖的色彩,佐藤助不禁看呆了,那丝暖意仿佛从青萝的眼中流了出来,一点一滴,渗入了他内心深处。
“既然回来了,若是不想早点歇息,便随我到亭中走走吧。”青萝说道。她站起来,推开了门扉,走了出去。
佐藤助闻言,抱着刀也站起了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天色完全的暗了下去,青萝手中提着一盏鱼戏莲花灯,睹物思乡,她突然很怀念万花谷,那个养育她的地方,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自己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十一年了。
“师父?”跟在后面的佐藤助看到青萝顿了一下,疑惑的出声。
“无事。”青萝回过神来,轻叹道,“今天,看不到星星啊。”
“可能会下雨吧。”佐藤助说道。
就着鱼戏莲花灯的一点光亮,两人缓步慢行,青萝没说要去哪里,佐藤助也没问要去哪里。
四周静静的,没有一丝风。
“为什么要回来呢?”青萝停下脚步,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问道。
“我想要,陪在师父身边。”佐藤助回答道。
“这样啊”青萝看了下天空,叹了口气。“那么,就算让你离开,你也不会远走对吧?”
“是的。”佐藤助低下头,但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也好。”青萝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如你所愿吧。”
佐藤助高兴的抬起头,却对上了青萝的双眸。
那双眼睛中没有欣喜,没有厌恶,只有一脉沉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从那双眼眸之中,看出了一丝悲伤。
咦?他欲询问的时候,青萝转过了脸,不再看他,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