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员执意要送小爱回去。经过一番罗嗦的“谢别”之后,小爱终于逃出了大表姐家,她心里不但对大表姐没有丝毫谢意,而且想怂恿供销员甩掉大表姐这个媒人。一路上供销员没有话,却坚持要送到家,小爱窃喜,任供销员提着她放有日记本的小袋,忍不住摆出那种小鸟依人的模样,可总透出一种病怏怏的味道。此刻,没有父母和亲戚的无形的眼睛,供销员完全属于她,有他在身边陪着,她一时间感到很幸福,真不愿意回家去,希望这一程路再远些,再远些,就这样走下去。
小爱很歉意供销员上车给她买了票,她以为即使和男人谈恋爱也应该自己买单,可胡妈叮嘱她切莫乱花钱,尤其是女方千万不能为男方用钱,要让男方花钱。她衣袋里有离家时胡妈给的20元,这钱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的,万一碰到危险或意外事故,就用它做回家的路费。
下了车,小爱从供销员手中拿过自己的小袋,丢下他朝家飞跑起来。几天不见,熟悉的村子突然变得无比新鲜而又明朗,那种在大表姐家被压住肩膀、捆住四肢的僵硬感消失了。胡妈站在大门口看着像野马样跑过来的小爱,又望望远处的供销员,放低了声音说,“怎么不和他一起过来?你应该陪着他,慢慢地走。”
等供销员和胡妈打上招呼,小爱已经在自己房里了,她月兑上别扭的新衣,换上旧衣服,照了照镜子,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烟点燃,坐下来抽几口定定神。她又觉得很是无聊,供销员仍在胡妈那里,他怎么和胡妈说这样久的话?她很不放心地起身,要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小爱刚出房门就撞见了供销员,马上把他领进房里,很感欣慰地向他介绍她闺房的陈设布置,和她的超凡月兑俗。供销员在屋里环顾一周之后,就谨小慎微地坐在靠壁的长沙发上了(活像小爱在大表姐家的那种德性),那样子十分可爱。小爱面带微笑,双手叉腰,在屋里踱了两圈,没遮没拦地移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望着他,莫名地兴奋起来,有一种想捉弄他的冲动。
供销员出人意料地对小爱说“坐过来”,要她坐到他身边去。小爱诧异他说出了自己向往的事,顿时紧张了,身体进入了那种极不舒服的僵硬状态,脑子马上完全糊涂:如果坐过去,就会让他发现她完全经不起细看,特别是鼻梁上有好几个致命的雀斑,还会闻见她口里的烟味……要是没有雀斑,没有烟臭,她也许真的会坐过去的,因为她自以为什么也不怕,自以为。她回绝说自己“不习惯那样”,喜欢隔远点坐着,这样有利于讲话。
接着是好一阵沉默。小爱记起了某些小说中的沉默情节,心想一定要打破这种僵局,决不能不说话。
“你知道吗,”小爱鬼使神差似地说,“我本来是要到z市去的,和同村的小白一起去,车票和行李都准备好了,要走的那天,正是你第一次到我家来。由于父母阻挠,我才决定不去的。要不然,你就根本不能和我在这里说话了。”
小爱自作聪明地说到这里,对于去z市是投靠网友李大年找工作,对于自己在本地工作中总是不如别人,总是遭到冷遇、处于被开除的地位,她无法鼓起勇气讲出来。她为自己这种“保留”耿耿于怀,感到说出来也许会好些,于是自言自语地又补充一句:
“我只是什么事也做不好,到处都不受欢迎。而且我还做了许多荒唐事,包括把自己剃成光头,总是被他们鄙视……”说到这里她有些吞吐,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有的一系列事情,使我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宝,实际上,他们都认为我有点傻。”
完全出乎小爱的意料,她看见供销员一直沉默着的脸在无形地颤动,还有一种疏远、退却的神气忽然显出,他似乎要站起,然而又还是坐着,不再是那个帮她提包的殷情的供销员了。为了重新赢得他,至少让这种两人对峙的时光再延长一段,小爱忽然想起要和他谈谈自己的闺密。是啊,她应该早就想到,然而闺密的知识分子家庭比她家要高级,而且长相也比她端庄漂亮,一旦供销员和她见了面,肯定会见异思迁,会觉得她小爱粗野,但此刻她小爱就渴望介绍供销员和她会面,渴望三个人在一起谈话的那种氛围,同时又为自己有这种胆怯的考虑感到羞愧。
“我带你到我一个同学家里去玩好吧?她名叫小倩,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爱的语气显得轻松。
供销员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他居然同意了。
小爱十分得意,生怕他改变主意,就急切地站起来拖着他往外走,要是去不成小倩那儿,会让她觉得比失去供销员还难受的。俩人刚出门,胡妈就追过来问,知道是去小倩家,胡妈坚决反对,抓住小爱的手不让走,还对小爱使眼色;供销员显出一付不知所从的无辜样子,见胡妈反对,他说自己不去了。
小爱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他是装佯,就上前推搡,“去吧,去走走,总是呆在这里有什么好,去看看。”
供销员没有答话,像女人样羞涩着,跟着小爱到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