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清早,方媃和众人去给王妃请安时,便看到应煊一身家常石青锻大袖常服,坐在上首,正与常氏说话,膝下是世子应湛。
应湛正是淘气年纪,平日见了王妃便痴缠撒娇,扭股儿糖似的猴在王妃身上,没一刻安宁。此刻应煊坐在这里,应湛老老实实站着,一步不敢多动。
众女笑盈盈向上问了安,按序坐定。
王妃眼睛扫视片刻,看着元氏道:“听说昨天你们去园里放爆竹了?”
元氏连忙欠身应道:“是,今年的烟火比往年又了许多新花样,连我也忍不住手痒,亲手放了好几个。两位妹妹更是玩得尽性。”
常氏笑道:“昨日我与王爷带着湛儿回门,娘家的子侄们也在放爆竹,我本想让湛儿跟着一起玩,可湛儿到底年纪还小,竟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只远远看了看。”
元氏陪着笑道:“世子年纪小,害怕是有的,王妃不知道,那两个疯丫头胆子有多大,什么样的爆竹都敢亲手放。”
常氏偏过脸来,看着应煊柔声道:“我听说王爷也亲手放了。王爷可是好几年不曾有这个兴致了。”
应煊喝了口茶,道:“看她们放得好,一时兴起。”
常氏笑了笑,眼望远处回忆道:“想起当初我入府时,王爷也才十七岁,还有几分孩子气,过年带着我在那园子里放花。”
“恩,我也忆起来了,那时刚刚开牙建府,什么都新鲜,又没了宫规管束,便有些为所欲为了。”
常氏道:“后来被宫里的母妃知道了,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把王爷宣进宫训了一番,连我也得了不是。
应煊淡笑:“母妃总是大惊小怪。”
常氏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是至孝之人,虽嘴上不以为然,到底从此便收敛许多。如今偶然尽兴一回,也罢了,只是终究身体要紧,莫教母妃担心才是。”
她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其实就是埋怨王爷亲手放那种危险的爆竹。如此一番话,应煊听过倒也罢了,无动于衷的样子,元氏倒是惶恐不安了,连忙站起来,垂手而立不敢多说话。
任氏向方媃使了个眼色,两人也站起来,垂首听训。方媃听出了常氏话中之意,应煊不爱惜自己,自然是怨她们这些女人不懂事了。
应煊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三人坐下,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母妃自然是爱子之心,但也未免太过小心了些。想我初学武艺之时,天天摔打得鼻青脸肿,母妃便心疼得直哭,然而也没办法,男人大丈夫,总不能因为那一点疼痛便什么都不学了。”
常氏挺直背脊,淡笑一声道:“我不过是白说两句罢了。男人的事,我们做女人的也管不了。”
应湛拉着常氏道:“母亲,儿子想吃八宝年糕。”
常氏模着应湛的头顶,道:“刚用过早饭,积了食就不好了,一会儿再吃。”
应湛摇着身体,揪着常氏的袖子晃,撒娇道:“儿子现在就想吃,就是想吃。”
常氏耐不过他,正要抬手叫人,应煊忽然道:“你已经七岁了,如何还这般缠着母亲撒娇撒痴!”
应湛听父亲语气严厉,立刻不敢再缠,低头站着听训。
“我像你这般大时,每日在宫里苦学,连母妃也不能常见,想诉苦撒娇也没处去。你如今虽已启蒙,你母亲却说你自小身子弱,天天带在身边娇惯着,学堂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何体统!”
“王爷,湛儿还小。”常氏着急劝道。
“就是你这样纵容娇惯,才把他教得没有男孩子的样子。我方才听你说,他连放个爆竹都不敢,真正不像话。”
应煊站起身来,指着应湛道:“过了这个年,再不能纵着你,我永亲王的世子若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开春后,我亲自督导你的学业,每日下了学堂先来我书房里,听见了?”
“是,父亲。”应湛为了一块八宝年糕,惹了父亲一顿好骂,真是得不偿失。
方媃很同情这个小孩子,父亲严厉,母亲又太溺爱,往往让孩子更不知所措。看应湛的性格,完全没继承应煊的刚硬,反而显得有几分怯懦。
看看时辰不早,众女便要告辞,忽见一婢子进来,行了礼道:“禀王爷王妃,安郡王府里的李姨娘来拜访咱们方姨娘了,知道主子们正在给王爷王妃问安,不便打扰,便直接进了灵犀院,这会儿正等着方姨娘呢。”
应煊看看方媃,颔首道:“快去吧,来者是客,不要让人家久等。”
“是,妾身失礼,先行告退。”方媃笑着退出屋子,带着晴儿快步向灵犀院走去,王府太大,每天来请安相当于锻炼身体了。
这李书翠与原来的方媃是入宫应选时的朋友,可能比较投缘吧。方媃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几个朋友,人在世上行走,不能没有朋友。
“眉真,你没想到我来吧。”李书翠已经在堂中等了一会儿,看到方媃进来,笑盈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书翠,你这一向可好?难得见面,今日定要可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方媃喜欢她开朗的性格,拉着她坐好。
“我早已向主子告了一天假,今日要好好尝尝亲王府里的菜色。”李书翠喜滋滋道,难得有一日的自由,就像放出来的小鸟,直想撒欢儿。
方媃陪着她把灵犀院前后转了一遍,最后在西阁间坐下,李书翠赞叹她这里布置得典雅,连那些盆中的花草也带着灵气。
“眉真,你过得倒也安心舒适。想起当初住在宫中应选时,我们暗地里常担心将来的日子,只觉灰心,现在想来,也是多余,各人是什么命,老天早已安排好了。”
“那你过得好么?你们郡王爷对你如何?”方媃问道。
李书翠听她提起自己男人,略有些羞涩,道:“他呀,我也是他诸多女人中的一个,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他是个急性子,有时脾气来了,让人害怕,不过对我倒是没发过脾气。”
方媃笑:“那便是很喜欢你了。”
她想起来,曾听人说,这个安郡王确实脾气不大好,人缘也差些。论出身,他比康郡王和平郡王都好,也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只是因他这个脾气,皇上不太喜欢,当年晋封时,便没封他做亲王。
李书翠叹道:“也许吧,只不过花有几日红的?咱们现在正是青春年华,自然受宠些,却也不知将来是什么光景。”
方媃拍拍李书翠的手,道:“你也是个明白人。”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说点咱们女人的事。”李书翠道:“我记得上次在瑞王府相见,你还带了姐姐来,后来咱们逛园子,还看见她和我们郡王爷的弟弟在一起说话。此事可有下文?”
方媃正好也想提这件事,便把方嫚的心思说了,道:“家里人托我想办法,你觉得此事可成?”
“成不成,你管她!曾听你说过,你这个姐姐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嫡母又是那样子对你,你替她们操的什么心?”李书翠道。
方媃叹口气道:“我原来也不想管,只是一想到娘家还有个关心我的兄长,我便不好丢开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再不好,终究是我兄长的亲人,她们若过得好,我那兄长也会欣慰。再者,方家兴盛了,他也能有所依仗,前途才宽广。”
“何须她们帮衬,只要你一直受宠,难道你兄长没有出头之日?何必让她们得了好处。”
“你方才不也说了,现在受宠,将来却未必,我总也要留条后路。若将来真不被人待见了,只要娘家兴盛,我也不会吃大苦吧。”方媃思前想后,觉得适当帮衬娘家,对她只有好处。
就拿这次方嫚的亲事来说,成与不成非她能决定,但应该做的,她顺水推舟也会做。成了更好,不成也是注定的,毕竟两家地位悬殊。
“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你想的长远些。”李书翠道:“他们让你想办法,你准备怎么办呢?”
方媃笑道:“我正愁呢,天上便掉下来个救星。”
李书翠瞪她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打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