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煊用过饭,仆人又奉上寺里早备好的绿茶,请众位一齐品茶。应煊揭开茶盖一看,便笑道:“这华严寺的主持最是吝啬,也不上些好茶來吃,专会用这些清淡绿茶來敷衍本王。”
常氏笑着接话:“王爷说这话也不怕寺里的女师傅们听了笑话。知道的,是王爷专门打趣出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喝不上好茶,跑到寺里來打秋风的。”
众人一听全笑了,应煊道:“华严寺也算半个皇家寺院,若真想打秋风,这里的地皮刮一刮,怕是也有不少油水。”
叶氏笑道:“依妾身看,这种油水不要也罢,即便是油水,也是素素的菜籽油,好沒味道。”
“阿弥陀佛,叶妹妹小心,这话若让寺里的送子观音听见了,观音发怒不给你送來个胖儿子,你可要后悔了。”平氏道。
众人又大笑,连应煊也少见得笑出声來,他指着平氏道:“‘心灵手巧’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最合适。绣工精湛之人,必定是极聪明的,嘴上更不会慢了。”
常氏笑过之后,又一本正经道:“说起送子观音,等一会儿歇了午,你们都随我拜一拜去,诚心诚意多磕几个头,求观音保佑你们多为咱们王爷添丁。”
众人称是,常氏看了方媃一眼,方媃心想“不好,这又是要提我了。”
果然,常氏对她道:“方妹妹极少在这种场合主动开口,真是太沉静了些。你方才也沒去拜过送子观音吧?”
“是,还未拜过。”方媃知道她又要拿自己磨牙了。
“你进寺以后,为何不想着先去好好拜拜观音?别人也罢了,唯你应该更上心些才是。你如今也十七岁了,再不是初进府时,那时年纪小,一时无孕也寻常。可如今年纪长了也该赶紧着了。我们旁人在一边着急又有何用?”
方媃只得又站起來听常氏教训,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听过应煊的训又要听常氏的,这还有完沒完。这个常氏好贤慧啊,刚才一进寺院时,也不见她提醒一句,怎么现在当着应煊的面,倒是长篇大论起來,也不知是说给她听呢?还是说给应煊听的。
常氏说的似乎处处在理,此时此刻,就连应煊怕也无法出声帮她。方媃知道,叶氏刘氏等人,年纪比她长,也一直无孕,常氏却提都不提,只对着她教训,这分明是表现给应煊看的,表现她多么以他为重,为他着想,宽宏为怀,贤慧不妒。
在这时,已经有了孩子的人,似乎更能说的上话,任氏和元氏几乎同时道:“王妃教训的是。也怨我们,方妹妹头一回到华严寺,还不熟悉,我们应该提醒她才是。等一会儿我们领着几位妹妹,到观音面前好好拜一拜。”
常氏见元氏任氏都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下去,长篇大论说多了,也怕应煊不耐烦。
应煊轻推开面前的碗,道:“你们散了吧,念经的去念经,想歇会儿的便去禅房。”
“几间干净禅房早备好了,王爷上朝起得那么早,也去歇会儿吧?”常氏道。
应煊点头,要转身时,忽然看了方媃这边一眼,方媃觉得他似乎是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却也不确定,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便未放在心上。
侍女引路,常氏陪着应煊走了。众人恭立,看着他们离开,一时都默默无言。
一时叶氏悠悠叹气道:“正室的好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现出來。咱们只能干瞪眼看着,能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正室。”
“阿弥陀佛,不过是一个午间罢了,也值得你眼红。”田氏白了她一眼。
“田妹妹倒是大方,我们不过是俗人罢了。”任氏语带嘲讽,其实这里面谁不羡慕常氏的正室地位呢?这田氏也真够虚伪的。
众人散去,任氏也带着侍女回了分给自己的禅房。方媃想,等一会儿常氏回來,怕是真要领她们去拜送子观音,这一拜便是会一直到晚上了,明日一早,参加过早课便要回府,如果此时不去,便再无机会去寺庙周围赏景,难得出來一次,错过春景太可惜了。
眼见应煊去和常氏午休,是指望不上了,方媃决定自己出去走走。晴儿刚刚去与一众丫头吃了饭回來,见她往外面走,忙跟上。
“我出去随意走走,我那间房空着,你去歇歇吧,不必跟着我。”方媃笑着道。她想一个人静静走走,也知道晴儿起了个大清早,忙前忙后伺候到现在,也累了。
“这如何能行?此处是郊外,婢子怎能不跟着。”晴儿坚持。
“咱们阖府至此,周围早被王府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有人,有什么好跟的?你回去吧。”方媃不容晴儿分说,轻轻推了她一下,催着她转身走了,才一径走出寺庙。
一出寺门,果然便能看到四散开的侍卫们,只是他们都站得远远的,并不靠近寺门。方媃知道这里的守卫外松内紧,表面看是松散的模样,实际上,怕是连只苍蝇都难飞进來。
沿着寺院围墙,她信步走了一会儿,发现寺院后面不远便是一座小山,满山郁郁葱葱的绿,高大的树木同寺院里一样,都有百年的岁数了。
林里隐有鸟儿鸣叫,花香伴着微风飘散而來,静谧幽幽,方媃不自觉得向山里走,忽然有所感觉,回头一看,果然有三四个侍卫远远跟着她,是保护的意思。
方媃提高声音朝他们道:“这小山里难道会有什么野兽?跟着我做什么?我并不往深处走。”
侍卫们犹豫片刻,行礼退了回去,却也沒完全离开,只在山角处四散开,如果有什么事,只要方媃稍微喊一声,他们随时可以冲进來。
方媃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像是沒有牢笼的囚犯,永远沒有自由自在的权利。
这山就在寺院后面,想必寺里的师傅们也常來,山路虽窄,却不陡峭,小径早被人踩得很平,两侧是依山势生长的树林。
方媃正慢慢向上走,忽听头顶“扑棱”一声,抬头寻找,似乎是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进了旁边的林子。
方媃猜是什么小动物,不禁提起嘴角微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便进了林子。
刚一进树林,果然又听到动静,抬头在茂密的树枝间寻找,一根树枝上正蹲着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松鼠稳稳蹲在枝上,两只前爪也不知捧着什么食物,正吃得香。它边吃边用圆溜溜的黑豆眼睛盯着方媃看,想是知道自己在高处很安全,所以见了人也并不跑。
方媃与它对视片刻,忍不住又笑了,好可爱的小家伙,这家伙吃东西时的样子太可爱了,大大的尾巴向上立着,弯出一个好看的形状。
她忍不住小声对它说话:“你不怕我,小心我把你捉回家去。”
看它仍用圆溜溜的眼睛瞪她,毛尾巴悠闲得晃來晃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方媃越发觉得有趣,对它道:“你别走了,跟我做伴吧,我给你瓜子吃。”
刚说到这里,只觉一阵风忽然袭來,衣袂掠风之声响走,一个身影以优美的姿态掠过树间,方媃还沒看清楚,那人影已经落下,站在她面前。
她看清眼前人,惊讶之极,不由微张开嘴,那人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指按在自己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分明就是刚才那只小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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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清淡得春衫,身姿如新月清晖,风流而不失清新;面容雪白,头发乌黑,一双眼眸如星辰般夺人心魄。他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冻湖之上洒下的一束阳光,刹时便是倾城的丰姿,令人再难忘记。
凌云,凌非鸿。
凌云走到呆呆的方媃面前,把那小松鼠给她看:“你不是想让它留下來陪你吗?”
方媃看他,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吗?不会是自己在做白日梦吧?
凌云也知她惊讶,轻声道:“我是跟着永亲王一行人后面來的,一直在寺院周围等候,只想伺机见你一面,方才正想着,若你不出來,我只能冒险进去了,谁知便看见了你。”
“你,你在边关一切可都好?”方媃凝视他,这个人大概是天生的肌肤雪白如冰,即使在边关风吹日晒,也沒有什么改变,只是在眉宇间,多了杀伐决断之气,越发令人不敢逼视。
“我一切都好,只是惦记你。”凌云垂下眼帘,秀浓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眸光。
方媃悠悠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被死死抓住了,她不禁念出了那些一直萦绕心头的缠绵字句:“别後应怜消息疏,西风几度过庭梧。夜來纵有鸳鸯梦,醒來空馀泪沾痕。烟树远,塞鸿分,垂垂边关望晨昏。凭谁写此相思曲……”
“寄与玉京方眉真。”凌云轻轻接口道。他始终垂着眼帘,可是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语意之间却早已透出遮掩不住的思念缠绵。
“眉真,眉真,我,,”凌云正要说话,山下有人高声喊道:“庶妃娘娘可安好?卑职们听不到动静,十分担心,可需卑职们上來?”
方媃回过神來,忙高声应道:“无妨,我在林里赏玩,片刻便会回返,你等只在下面候着。”
侍卫应了,不再作声。凌云轻声道:“此处不是久谈之所,今夜三更,我会去寺院禅房找你,到时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