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第54章 第六阕 兰棹城案 一

作者 : 沐淅

殿上早朝,心诚冷眼看着,那一封奏章果然如一石千层浪。

心诚一夜未睡,此刻仍是惊憾不已,耳边是众人争执不休,想起等下要去见的人,心诚一叹,竟于殿上垂眸养神起来。

酴醾架下,两人坐在小院中,连那香都是被熏酿过的。

然而,并不能醉人。

心诚看梳蝉将水注入琥珀杯中,这杯中银针今日不知已被冲了多少杯了,然而兄妹两人坐在那小架下,自下了早朝到午后,竟是都没有饮上一口,只是那么放着,任那茶凉了,倒掉再续水,就那么打坐一般的静默着。

而这次,先开口的竟是梳蝉。

这十数日中,无伤离开帝台之后,先去剑州,之后到了寒州,却接到兰棹城急报,复贤军突围作乱,苏滨已不能抵,无伤将寒州事宜交与魏檀,带人亲自到了兰棹城,与苏滨会合,出奇招攻城三日,终破兰棹,复贤军降,兰棹城乱解。

战报传回帝台,满朝一时欢庆,中然也终于略微安心。

然只这几日,御史台便接到兰棹城密报,劾奏丞相叶无伤破城之后屠城,满朝之惊,不逊惊雷。

“兰棹城的案子怎样了?听说闹得很凶。”

心诚闻言笑笑,转过头去,伸了伸长腿,惬意的靠在藤椅上。

“秦卓墉竟也弹劾大哥在兰棹城屠城,将贺家满门抄斩,据家财于己有,”心诚冷笑,“这种事只有他秦家能干得出来,亏得大哥上次还放了秦家,蝉儿,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当初为秦家求情的结果。”

梳蝉不语,心诚冷笑,道:“去年想夺我的兵权,今年想撤大哥的相位,却都是什么结果?一打仗,一出事,还不是都得我叶家替他担着,蝉儿,你觉我这是在狂妄吗?这戚国当真离的了我叶家?中然若当真能再找个人去带兵对抗契丹,若真能再找个人处理的了戚国这灾患,我也绝无二话!”

梳蝉一叹,心诚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大哥做的事,就算是被弹劾,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梳蝉嗯了一声,看着心诚,慢慢道:“我听说你昨□□着张仪桓写休书,大哥一走,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做啊!所幸此事没有闹大,但苏竟既然亲自向你提了苏英兰的婚事,二哥为何要拒绝呢?”

“你忙着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二哥,我不信兰棹的事在昨日之前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苏竟,明智吗?”

“蝉儿,我不是不想答应,也不是不知道叶家处在什么境地,只是情之所至,我做不出!”心诚看着梳蝉,眼中竟是有些隐隐的哀伤,“蝉儿,你和大哥不要逼我!”

“可是,就算你不想娶英兰,苏木兰已经嫁了人,更何况我倒是觉得苏木兰对你未必如你一般有心。”

“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人只有木兰,而且如若是别家的女儿,我或许也认了,但就是因为是她的妹妹,我才更不能害了苏英兰。”

“二哥,你难道看不出来,英兰对你是有心的,这次苏竟提出婚事,怕就是英兰自己的心意,你就不能试着去喜欢她吗?”

“喜欢怎么可能试着,那你也是喜欢中然的,他为什么不试着喜欢你?”

风过荼蘼,白色花瓣落满衣襟,落在小桌上,落进桌上的茶盅里。

“蝉儿,我不是故意,只是——”心诚有些急道,懊恼的看着蝉儿。

“我知道,”梳蝉淡淡的,“我叶梳蝉就是戚国的笑柄,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二哥若是想取笑,也无所谓。”

“蝉儿,你不要这么说,我是无心的,并不是想取笑你。”

梳蝉低了头,杯中的银针已经淡的看不出茶色了,宛若清水。

“无心才是真心话,在二哥眼里,蝉儿就是这般的人吧,明明自己已经这样了,还要拖别人下水,可真是心如毒——”

“够了!”

心诚再不能忍,终于暴喝一声,站了起来,带了怒气的看着梳蝉,回身对着那细竹藤支起的荼靡架就是一脚就踹了过去,那纤巧的架子哪里经得起心诚的力气,噼里啪啦的倒向一边。

宫人们惊叫一声,远远见了定国公暴跳起来,竟然又动了手,赶过来的时候,梳蝉的身上都落了几条藤枝。

心诚平日英俊清朗的脸上满是阴狠,剑眉如飞,几乎入鬓,狠狠的瞪着梳蝉,梳蝉却仍是一动不动,两人的目光同样的冷。

宫人们被吓得一语不敢发,这平日看上去英俊威武但总是嬉笑无赖的定国公,温婉和贵总是十分宽容的皇后,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两人有那般相似狠绝的表情,一触即发。

心诚冷冷一笑,道:“蝉儿,这些话其实是你早就算好了吧?当真以为我自小宠着你让着你就是真的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究竟希不希望我娶苏英兰,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叶家和中然,你心里到底觉着哪一个更重,你究竟有没有真正衡量过?当年大古莲山一战,你为何将皇上病重的消息推迟几日才告诉我们,难道你不是已经在防着我?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想过当时我和大哥可能会丧命在大古莲城!这些年我不说,大哥不说,不代表我们心里就不明白,就不寒心!而你今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兄妹,为了叶家真心劝我,又或是我们兄妹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你此刻劝我只是为了做戏给大哥看,都由着你了,我也不在乎,可若真到了那一天,你不要以为我还能这么让着你!”

心诚说罢便是转身就走,远远传来的巨响,这广夏宫的大门几乎都被踹烂了。

“娘娘,你还好吧?”

翠翘将藤枝从梳蝉身上拂去,扶起梳蝉,梳蝉一笑,却是茫然之色。

推开翠翘的手,宫人也不敢跟着,梳蝉独自走到池塘边,那对锦绣鸳鸯缠缠绵绵的一起游着,不时的探头,梳理一下彼此的羽翎,丝毫都不理会翡衣在一旁多嘴多舌的骚扰。

而翡衣见了梳蝉过来,开心的立刻扑腾着翅膀从池塘边的柳树上飞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翡衣开心的叫着,竟啄着梳蝉的衣襟在撒娇,它从来都不肯乖乖的卧在架上,整日逮着人跟它玩。

梳蝉一笑,听着它越来越多舌,不禁喃喃道:“你是不是太寂寞了,我让二哥再寻一只来陪你,好不好?”

看着池水对岸几棵柳树,如垂金线,如针黹又如丝弦,梳蝉不觉又模糊的想起,曾抱在怀里的柳琴,到底被放在哪里了呢?

梳蝉心境不好,便会多睡,一直到了入夜,梳蝉才醒来,翠翘等人也才敢进屋来侍候,翠翘哄了许久,梳蝉才勉强同意喝一点粥,却又听宫人进来回道画眉宫中今日新缝了白纻舞衣,满殿歌舞,而绵蛮含一丝浅醉,起舞花间,坠落了发鬓上一支金钗。

中然便叫宫人手执宫灯,在画眉宫中找寻,宫人笑谑相呼,这夜里也好不热闹,一直热闹到清晨。

宫漏滴滴,值夜的宫人便报该上朝了,中然看着绵蛮还睡着,满枕青丝,不禁拾起一缕吻了吻,才轻轻起身,为她掖了被角才离开。

然而早朝之上的阴云却渐渐驱散了中然难得的一丝欢喜,兰棹一案终于闹大,满朝沸怨。

叶无伤接到令其返京的圣旨,上书中然望能准许其在剑州完成救灾事宜之后再返回帝台,安荟王与朱邕为首的朝臣都道不可,并暗指叶无伤是故意避罪,中然只笑道:“若此时便令丞相回京,谁可代丞相前往剑州?”

满朝寂然,中然一笑,准奏无伤延迟回京。

无伤在剑州最后一次交待魏檀大小事宜,便连夜起程,马不停蹄,五日后终于赶回帝台。

无伤本就带病前往各地巡视救灾,劳心劳身,又车马劳顿的连赶了数日路程,因此刚到帝台,便又病倒了。

无伤带病上朝,朱邕等人便就兰棹城一事连番诘问,无伤一一作答,毫无纰漏,然朱邕等人自恃人证物证俱在,不肯罢休。

争议之下,中然终于下旨将此案交与大理寺彻查,赐丞相叶无伤暂居清麟宫中,一面养病,一面待查。

终于下了朝,想起禁足令下时,无伤抬首看过来的那一眼,中然不禁烦闷不已。

又是几日,中然在御书房中召见众臣,问及兰棹城案,大理寺卿杨梓仪依旧支吾不清。

中然为此已十分不满,而早朝之上,更要对着一班臣子一致诡异的脸,长脸挂霜的苏竟,阴沉不定的叶心诚,冷气森然的安荟王,越来喜欢故弄玄虚的席咸,当真都越来越惹人生厌。

此案不结,前朝不安,而后宫也不得安生,朱华妃日日哭闹央人来求见,朱才人和齐才人也越来越会娇缠,中然心中烦闷矛盾至极,走在回廊上,不自觉看向广夏宫的方向,安静的诡异,想到前日太后召见时的言语,中然不由向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停下,一叹转身。

宫中花开已盛,缱绻绚丽如梦中不完不断的一匹匹锦绣。

走在身畔满满是花的路上,梳蝉微微一叹,当真是世事无常,皇上赐丞相居清麟宫中养病,这当是百官莫及的圣眷,如今却是等同待宰的软禁。

而这几日御史台竟又弹劾丞相叶无伤于兰棹下令屠杀无辜百姓,此事一发,莫说他人,单是安荟王就如野兽见血一样,一口咬住就不松开,安荟王府倾巢而出,无孔不入。

梳蝉叩响了清麟宫的门,绿儿出来见了梳蝉,言语婉转,大哥竟是闭门不见。

梳蝉闻言一怒一痛,看着绿儿,笑道:“本宫若硬闯,你是否还要效仿当年之事,自尽以谏?”

“绿儿不敢。”

梳蝉再不看她,径直向殿中走去,宫人不敢相拦,梳蝉进到殿中,满殿白梅香,清冷雪意,和着琥珀暖香宛转,这香竟让人想起黄昏之下千山雪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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