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美人怯怯看了梳蝉一眼,梳蝉也看着她,却是一笑,轻声道:“本宫还奇怪,齐才人与蔷美人都死了,当日怎么就落下了你,原来你还有这个用处,只是本宫当日要给你的活路,你若舍了,便再无了。”
红美人听得梳蝉似在耳边的轻声言语,神色更怕,迟迟道:“当日臣妾怀子,是皇后叫臣妾瞒着的,说若是叫人知道了,会生祸端,臣妾怀子之后,皇后都叫宫人暗中送羹汤食材过来,说是一样都不能落下,都要入汤,臣妾不敢不听命,就是那日——那日害臣妾小产的羹汤食材也是皇后娘娘叫人送来的——”
太后怒道:“皇上可听见了?”
中然看向红美人,道:“你是说那些食材都是皇后着人送去的?”
“是。”
“可是朕记得,当日皇后曾言送去的只有鹿肉,你宫中的宫人芳儿可是都未有反驳,如今可要叫芳儿过来问一问?”
红美人闻言忙道:“臣妾说的是主要的食材,其他的都是皇后娘娘吩咐臣妾备齐的。”
“朕记得令你小产的是汤中的苦李,难道皇后也是如此吩咐的?”
红美人闻言支吾不清,看向中然,眼中悲意无限,只求哀悯,中然心上明转,也不忍再逼她。
太后却是恨怒看向红美人,暗骂蠢材,连个话都说不好!
红美人退回座上,梳蝉心上微微冷笑,何其聪明的红美人,虽是从了太后的命,指证她,然而言词闪烁,又如何取信中然?
中然道:“这些查都查不清的事如何定皇后之罪?今日就到此吧。”
中然说着便要起身,杨才人抓着中然的衣袖,忽然哭的更悲,哀哀泣道:“太后,皇上,臣妾有罪,还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中然道:“你这是怎么了?”
杨才人哭道:“臣妾自侍奉皇上,便一心想能有皇上的孩子——”
太后叹道:“这怎么能是罪呢?后宫里哪个嫔妃不想呢?只是哀家的孙儿都是命苦!”
杨才人泣道:“臣妾承蒙皇上宠幸,却是不能有子,臣妾心中惧怕,不敢告知太后与皇上,臣妾有罪!”
太后惊道:“你说什么?什么不能有子?”
“臣妾得幸于皇上,后宫嫔妃怀子又多有不幸,臣妾便都是暗中去找张太医诊脉,而张太医告知臣妾,臣妾服用了大量使人不能怀子的药,不是孕育之象!可是臣妾从来不曾吃过什么不孕的药啊!”
太后怒道:“去宣张太医!”
张太医又被宣召到宁德宫中,太后怒道:“杨才人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张太医忙道:“太后娘娘,皇上,微臣为杨才人诊脉,又在杨才人的补汤中发现了大量蓇蓉,用量之大,已叫人难以怀子。”
太后怒道:“又是哪个害的!”转首对彩和道:“去将服侍杨才人的宫人都提过来审问!”
彩和去了,梳蝉道:“母后,皇上,儿臣身子不适,可否先告退?”
太后冷哼一声,中然道:“去吧。”
梳蝉起身,只觉膝上针刺之痛,险些便要摔倒,生生撑着,仍是一晃,中然已挽住了她的手。
梳蝉看着中然一笑,抽回手的姿势虽缓缓轻柔,更绵绵悲惋,神色虽冷,眼中却尽皆是情。
中然竟觉心上一痛,看着梳蝉转身离开,竟是怔怔。
许久,彩和带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宫人进来,道:“太后娘娘,皇上,溥韵楼的这个宫人刚刚招了。”
太后冷道:“说!”
那宫人颤道:“是皇后娘娘给了奴婢一包药,吩咐奴婢每日放一些在才人的茶汤里,奴婢也是被逼的,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后怒道:“拖出去!”
彩和等人拖了哀哭不止的这宫人下去,太后对中然道:“皇上,而今叶氏其兄长不臣谋反之举昭然,叶氏又如此歹毒,如何能居中宫?”
中然闻言却霍的起身,只道:“朝政繁忙,儿臣先告退了。”
太后急道:“皇上——”
中然转身便走,太后便要起身相拦,却被一人拦住,太后看去,竟是绵蛮。
绵蛮笑道:“太后,这火候其实已差不多了,再多添炭火,只会沸溢了汤水,反浇熄了火。”
中然走出宁德宫时,心上已是沉压的不能思转。
入夜,广夏宫中终于来了宫人宣旨,来人却是潘公公。
“叶皇后失德干政,难居中宫,降为叶妃,暂贬居冷宫,钦此。”
梳蝉接过圣旨,只是微微笑了,失德干政,倒是现成的借口。
“反正这广夏宫跟冷宫也没什么区别,”梳蝉道,“还请公公与皇上说一声,就让本宫还住在这吧,毕竟习惯些。”
潘公公何其会人眼色,忙笑道:“娘娘安心,老奴这便去回皇上。”
不久,潘公公派了个小太监来回复道:“皇上说了,随娘娘的意,只是这宫匾要换一换。”
梳蝉笑道:“这个就随皇上的意吧。”
宫人去了,梳蝉轻声一叹,垂首织锦,手中仍是那个镶了猫眼的金梭子,心上之笑,是苦是冷都太过了,已是不再分明。
中然到底不会再信叶家,也不会再信她,而恨她也够久了,怨她也够久了,叶家一倒,竟能如此!
织锦到夜半,梳蝉却忽然起身向壁橱中取出那幅锦绣河山,伸手扯破,拆了这近五年才绣成的绣画,一丝一缕,千丝万缕,金绒玉线全都从那素锦上拆下来,落了满地,五年之间,这一幅锦绣,边拆边绣,犹如对他,边爱边恨。
而今,终于只是残碎。
那今后呢?
梳蝉一叹,这么多年,她当真是太过心存侥幸,甚至一直以为中原战事如此不休,二哥会因此而在戚国韬光养晦,她怎么就能自欺到这种地步?眼见天下大乱,二哥这样的人,原该只会更加难安欲动,怎会当真罢休?而二哥有此心思,大哥必是早知了,却为何直到最后那日在透梅阁上仍都能一丝不露?
梳蝉心上已是不堪计较,仍难罢休,大哥为何在此时离开?
广夏宫中机杼扎扎。
一个娇俏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竟如春谷漱泉,格外动听。
“娘娘还真是有闲情啊!”
梳蝉微微蹙了眉,抬首果见是绵蛮推了门进来。
绵蛮笑道:“皇后娘娘,不,是叶妃娘娘,绵蛮听闻噩耗,特意来安慰娘娘。”
绵蛮环视一周,道:“绵蛮还是第一次来这广夏宫呢,怎么这广夏宫中今日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吗?”
梳蝉冷淡不语,绵蛮掩唇笑道:“我真是好佩服你啊!皇上刚刚写下废后诏书,林修媛便带着张美人她们几个求见皇上,这会还都跪在御书房外呢,你叶家如今都这般了,竟还有人敢为你求情!”
梳蝉一笑,停了梭子,道:“本宫本来以为今晚先来找本宫的会是太后,原来你更沉不住气。”
绵蛮笑道:“叶梳蝉落魄的样子,怎能不叫人心急一见呢?”
绵蛮在屋中来回走着,打量着这广夏宫,步履轻盈,宛若起舞,当真得意之极。
“叶妃,”绵蛮慢慢说着这两个字,含笑道:“叶妃,如今到底是你我之间,哪一个输了呢?”
“你如此得意,难道以为皇上废后,你便可为皇后?”
绵蛮笑道:“有何不可?”
梳蝉失笑,绵蛮笑道:“皇后娘娘笑什么?”
梳蝉笑道:“本宫今日不与你说,但你慢慢就会知道这是个怎样的笑话。”
绵蛮冷笑道:“却只怕娘娘见不到这笑话了!”
绵蛮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几声低语和一阵脚步声。
几个宫人进到屋中,敷衍一拜,冷淡道:“奉皇上旨意,叶妃残害嫔妃,谋害皇嗣,罪不可赦,赐鸩酒。”
梳蝉只似未闻,手中梭子不停,几个宫人都是冷笑,便要近前。
一个宫人转向绵蛮,恭敬笑道:“绵妃娘娘,这场景您还是回避些吧,见了只是晦气——”
绵蛮挥手,断了那人的话,笑道:“本宫就要在这里看着!”
“是是是——娘娘您随意——”
那几个宫人已到了梳蝉面前,冷笑道:“娘娘不肯喝下毒酒,一定刚要奴婢们动手吗?”
梳蝉抿唇一笑,冷道:“你们敢!”
几人见了梳蝉冷冷神色,心上一骇,却随即壮了胆子,冷笑连连,便要架起梳蝉。
扑通几声,那几个宫人竟忽然翻滚在地,哀叫不止。
绵蛮变了脸色,回身看去,只见子枫收回了手,步进屋中。
梳蝉淡笑道:“你来做什么?”
子枫笑道:“一日之间,叶家兄妹只留了娘娘在帝台,皇上已下了废后诏书,叶家可算是大势已去,微臣自然要来护卫娘娘。”
梳蝉一笑,绵蛮见这两人如此,便要跑出去喊人,只被子枫拦住,子枫看向绵蛮,淡道:“娘娘,要微臣杀了她吗?”
绵蛮闻言一惊,后退一步,道:“你们敢?”
梳蝉冷冷看她,缓步走到那杯毒酒前,抬首看向绵蛮,绵蛮一时只觉心跳如鼓,梳蝉冷冷一笑,却终究摇首。
绵蛮笑道:“我便知道你不敢!”
梳蝉却是淡笑道:“不敢?要杀你太容易了,可你还不能死,你若死了,便是永远也不能让他不爱你了!”
子枫闻言便欲笑,他最是眼锐,甚至梳蝉百般伶俐也瞒不过他,自小时子枫便是第一个看出梳蝉对中然的心思,两人独处时便少不了取笑,此刻却见梳蝉竟是神色认真,却已不再是为情,而是一种见猎之色,子枫心上不由生出三分冷骇,敛了笑意。
绵蛮一怔,梳蝉道:“立刻离开!”
绵蛮终于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痛的都已叫不出来的几个宫人,那几个宫人也挣扎着爬了起来,绵蛮后退一步,冷笑道:“你竟敢抗旨?
“抗旨?谁的旨意?”
“自然是皇上——”
“会是皇上?”梳蝉不屑的看着她,冷道:“你现在就去给本宫转告太后,本宫饶不了她!”
“你——”
“都不走是吗?那好,哪个最后才出这宫门,本宫就将这杯毒酒赐给谁!”
绵蛮与那几个宫人都再不敢多言,争相着逃命离开。
子枫道:“我们现在就去找皇上吗?皇上若知道太后敢如此——”
梳蝉心上一痛,却是微微含笑,道:“本宫从没求过皇上,这次也不会去找他!”
“那你想——”
子枫一时惊住,梳蝉抽出袖中那纸书信,放在烛火上燃尽。
“你难道还想在宫中继续做一个小小都领吗?只可惜叶家如今失势,只怕你连这个小小都领都做不成,而你若听从本宫,本宫许你封王拜将,这不是你一直所期望的吗?”
“你当真想——”
梳蝉颔首,竟是笑道:“你猜的不错,我要出宫,去找大哥和二哥!”
梳蝉一笑,看着子枫,笑道:“而你,是否敢护卫本宫离开?”
太后听闻这绵蛮回复此事,大骇大怒,再急派宫人前往广夏宫时,便是发现叶妃早已不见。
叶皇后被废黜之日,竟私自出逃,整座皇宫便是连夜闹起,就连帝台都被即刻封城,每户每家的搜查,终于无果。
戚国四年十二月,契丹合安国围兰棹城三月,筑垒穿堑,地道云梯,昼夜攻击,冠军将军叶心诚极力拒守,城中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