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小古是四节课,两节课之后的课间操有半个小时的休息兼吃饭时间。今天小古没有去小食堂那边,而是选了个公园旁边来往学生不多也比较暖和的地方,他在想自己的心事:自己与晓月的关系。两年了,除了天气不好,他基本上雷打不动地夜夜坚持着长跑,这大概很能促进少年人的荷尔蒙分泌吧,内向腼腆的他如今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下巴上已经有了胡须的痕迹,脸上的青春痘他谨记着医生的叮嘱任其自生自灭,如今脸上已是光滑一片了。年少是轻狂的,年少是美好的,年少是冲动的,年少是肆意挥霍而从不会感觉疲倦的,年少的天空里更是渴望用美丽的爱情来充实的。小古跟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也会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渴望温暖的时候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能静静地聆听着自己倾诉一番,让自己枯燥干涩的那片青春的天里,能荡漾着另一抹温柔的光线。
小古因内向而敏感,敏感的人总是能轻易就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他敏锐着看出了班里的男男女女们或明或暗着彼此间好感不断,春意盎然。关于这个问题,学校采取了明智的方法,既不鼓励,也不明令禁止,睁一只眼闭了一只眼。青春的萌动是自然的,青春的冲动是令人莞尔的,青春的试探也总是让人容易宽恕的,所以大家对此也是心安理得的,各自在繁琐枯燥的学习生活之余,小心翼翼着经营着属于彼此的那份美好的情感,却多数不会想这份情感未来的走向,原谅这个年纪的他们吧,做事考虑不完善本就不是这个年龄段的特点。小古想到这里,也便释然了,他决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一次,让心头那种暖暖的感觉顺势着自然,他不明白晓月就这么突然着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是冥冥之中头上那三尺天在慌乱之中搭错了他俩之间的线?或是他俩本不会交集的生命线因为某一刻的时空错乱而诸般巧合着拧成了一条线?小古摇摇头,他知道这样的不解他以自己的能力跟智慧怕是终也难以弄出个明白的,上课的预备铃响了,他机械地站直身向着同学们正在飞奔的教学楼而去,身后,是个晴朗的天。
就在这一刻之前,在小古正在思索的那个时段,位于他们学校东北边上不足三百米远的纺织厂里面,上班间歇休息的晓月一边剥着鸡蛋,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已经剥了小半个的鸡蛋就那么晶莹温润着,捏在晓月那几乎比露出的蛋白更要白腻的四个指间,她的手指很是纤长灵活,只是这一刻显得有些迟缓,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暴露了她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思绪穿过头顶的那片天,飞向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遥远的时段,追溯着记忆里跟小古有关的最早的那一年。
那一年晓月是四岁还是五岁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时间就是这样,过得久了就会将我们一点一点着蒙骗。记忆中的她很少有自己的家,因为别人的家里是有爸爸妈妈的,她的家里面很少有父母,有的只是外公外婆大舅跟小舅他们。那时的她已经开始懂事了,几乎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的,从大人们的口中她对自己当时的处境已经积攒了很多的片断,聪慧而敏感的她已经有能力将这些片断有机着组成一片而判断出属于自己的那片天了。她的母亲跟小古妈妈一样,都嫁在了离外公家就隔着一道小沟的邻村里,妈妈在她之后已经生了两个妹妹了,却都送人了,她很想念自己那两个几乎从来未曾谋面的妹妹,可惜的是她连她们两个的脸都没有看到过,她们都是在生下不满一个月就被她的女乃女乃跟爸爸悄无声息着送给别人了,幼小的她曾经在心里怀疑过她们也许并不是被送出去了,而是被女乃女乃他们遗弃在了某个永远都不为人知的荒芜角落,因为她跟外公家周围的小伙伴们跟着玩耍时看到过被遗弃在沟里某个隐秘角落里裹着小小被褥的同样小小的婴儿那已经青紫的脸。偶尔地她会被母亲接回自己的家,但总能看得到父亲阴沉的脸,她也曾试着小心翼翼着接近他——自己的父亲,她跟别的同龄女孩一样,渴望能在父亲的怀里被他怜爱的抚着头,父亲并没有拒绝她,只是看着她的脸色依旧阴沉着,聪慧的她明显着感觉出了父亲对她的不喜欢,所以日子久了,她也就放弃了跟父亲亲近的努力。妈妈很多时候会独自一人流着泪,懂事的晓月会轻轻着跑过去用自己的小手拿开妈妈捂着脸的粗糙的手,帮她擦去眼角及脸颊上的泪水,妈妈通常会抱着她无声着哭泣一会。她很心疼妈妈,可小小的她除了能替妈妈擦去泪水,好像别的什么都无能为力了。妈妈是个勤劳的女人,满处四季操持着地里,所以经常会将她带到外婆家,一待就是一两个月,时间久了,她小小的心灵里也就理所当然着将外婆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将外婆家周围的孩子们当成了自己的玩伴。
小古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的世界里的,她那个时候就知道妈妈跟小古妈妈是很好的朋友,她们在作女儿时就已经是经常在一起了。在她的记忆里,小古也是经常待在外婆家的小孩,他虎头虎脑着,话不多,但看着很是机灵,所以那些活泼的小伙伴们也很少排斥他。可能因为她也话不多的缘故吧,她喜欢跟小古走得近一些,而小古对于她的靠近并没有明显的讨厌,至少没有像自己父亲那样阴沉着脸。孩子的天性里总是那样容易接受别人的,因此日子久了,小古跟她也就熟了,在她面前明显着话也多了起来,她喜欢听他女乃声女乃气着说话,喜欢跟着他落在别的好动的小伙伴们的后边,喜欢跟他两个人找个沙堆,一起堆砌着各自想像中的家。
跟小古一起的日子很长,可又是那样的短暂,小古自从上幼儿园后就很少再来外婆家了,而她却一直是在外婆这边上的幼儿园跟小学。她为此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问过外婆他们,外婆给幼小的她说着说着就抱着她流泪了,所以她也就不再问了,只是从此将小古装在了自己的心里边,在入学前晓月内向而又腼腆的那几年里,她会将自己很多的事情在心里与小古默默着分享,期待着过年,因为每年过年正月初三的那一天小古肯定会跟着他的父母来他外婆家度过这一天的。小古每次来都跟以前一样,虎头虎脑着,看着她笑着,话依然很少,就那样看着她能笑很久,她也至此再也忘不了那张羞涩的笑脸。那张笑脸陪伴她度过了四年的小学生活后,生活有了些微的改变。大舅有了自己的纺织厂,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所以大舅跟同样喜欢晓月的舅妈就将她带在了他们夫妻身边,来到了现在的这边入了五年级,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普通话说得流利,可性格却依然着腼腆,总觉得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所以在同学堆里很少说话,只是按照生活的脚步按部就班着,上学,放学,跟着舅妈逛街,享受着舅妈的温暖,舅舅舅妈没有女孩,只有一个儿子,比晓月小几岁,是在晓月初中快毕业那年生的。有了自己的儿子后,舅舅舅妈并没有减少对晓月的关爱,可已经懂事的晓月却始终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有着说不出的隔离感。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快快长大,自食其力,能尽早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初中毕业了,她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舅舅舅妈曾想过找关系让她去上厂里的子弟高中,她却怎么也不想上了,她想上班,舅舅舅妈拗不过她,就让她去了舅舅的纺织厂上班。上了班,她依然腼腆,只是半年后,她告诉舅舅舅妈自己想搬进厂里的单身宿舍楼里去住,舅舅坚决不同意,舅妈搂着她哭了好半天,最后他们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只是有个要求:晓月每周要去舅舅家吃顿饭。初到单身楼的那段时间,晓月既兴奋又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毕竟女孩子单身一人,有着天性中的不安全感,可日子久了,她反而喜欢上了这样的状态,因为她至少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家,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里,她再也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她喜欢这样平静而独属于自己的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她去舅妈家还是比较勤的,慢慢就有意着去得淡了,舅舅舅妈给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每次去都会主动给舅妈他们做顿饭,一道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不知道是因为做的次数多了还是她有独到的烹调手段,总能让舅舅舅妈表弟他们赞了又赞。
可能因为她已慢慢长大越来越懂事的缘故吧,她最近两年开始回村里了,更多的是看看妈妈。父亲见了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阴沉着脸,因为这些年父母终于生了个男孩。她有了自己的亲弟弟,妈妈明显也开朗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都焕发了起来,但细心的她还是看见了妈妈头发间那偶尔夹杂着的根根银丝。她打心底喜欢着妈妈弟弟,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恨上爸爸,她只是觉得只要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好着,自己也就无所牵挂了。
前两年的那个春节,她是在家里过的,在跟全家一次愉快的聊天中,她得知小古考上高中了,并没有上他们县城的高中,而就是在他们县城周围的那个教学成绩很是出名的厂办子弟高中,也就是在晓月现在上班的这一片,她知道那所学校就在自己厂子边上不远。当时的她芳心一片慌乱,并觉得全身在那一刻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家里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表现,而是继续谈着天,说着地,她轻轻着长吸了口气,漫不经心着扯了些纸,装作上厕所的样子,一个人躲在厕所里脸热心烫了好半天。
那天晚上晓月失眠了,童年里,很多的回忆都已不堪,唯有那张虎头虎脑着羞涩的脸,却愈发清晰着映入了她的脸,闯入她的心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张脸记得如此清晰,可能是因为那张脸是她苦涩童年里唯一曾给她带来温暖的美好片断吧。现在的他怎么样了,是否依然话不多,依然羞涩着,可曾像她这般也将她珍藏在自己心底这么多年。晓月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起来,过了这么多年,他已好多年没在外公家住过那么长的时间,他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吧。小时候的他就话不多,可看着那样的机灵,考上高中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到这里晓月的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为自己曾经的成绩不好而黯然,要是自己当初努力学习,如今就能跟他一起度过这近在咫尺的高中三年了,她突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那样强烈拒绝舅舅舅妈的劝而要早早参加工作了。想着他现在可能的模样,她突然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燥热,她无声着将被子掀在一边,一个女孩子家就那样在暗夜里穿着件小衣躺在床上边。她努力想收拢一下纷乱的思绪,可怎样努力结果都是枉然,思绪依然在泛滥,她的情感就那么奇怪着一时间都在他的身上牵拌。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晚了很多,起来后洗脸,望着镜子里那张在冬日里有些微烫的脸,她决定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那个童年里曾用羞涩的笑脸温暖过她很久很久的虎头虎脑的当初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