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的方位她倒是知晓。到了地方,细问路人却全然不知情,细细寻了一圈,最后还是得一位挑着货郎担子,准备回家的货郎指点,寻至街角一座不起眼的旧宅邸,凑近了看那黑漆木门旁,只有巴掌宽的一块木牌子,上书‘听雨轩’三字。秀秀气气的字迹,看得出来书写之人的蕙质兰心。
那日里翠烟不是说这听雨轩是开门授课教人,而作为营生的么?但凡营生,大致酒楼,小至街边的茶坊,莫不是盼着日日宾客盈门,日进斗金,所以这门面,都是开在临街地段旺,人气足的地方。而这听雨轩却生怕张扬似地,连最重要的门脸却用这么一块小小木牌子写了,确实有别于一般的教坊,到有点隐士高人的味道!有趣!有趣!
柳青青轻叩门环,三下之后,门吱呀一声开启,出来个衣服素净,面容清秀的小丫头,她说明来意,小丫头把她引入前殿,态度不谦不卑,从容温和。一个迎客的小丫头,尚且能教如此,她对听雨轩那位‘老妖精’便更是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入了厅内奉茶,窗外飘飘然掠过一个身影,招过小丫头到了门外,两人悉悉索索的压低声音,讲得似乎颇在兴头。因她到底算是客人,便不好抬眼张望,便低了头,安安分分的喝着茶。
不一会儿,小丫头含笑而来,说是带着她去见听雨轩之主。引着她穿过回廊,入了一条两旁花团锦簇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一间竹舍前止步。小丫头欠身告辞,让她独自而入,她狐疑地推开了竹舍的门,是个外间,靠墙摆放着一架竹制作的案几,案上的香炉飘出袅袅的青烟,满是里都是香气。
她对香没什么特别的研究,识得的便是皇亲贵胄里常用的白檀和沉香,此时闻到的香气,自然不是这两种,淡淡的,像一个佳人打着伞立在烟雨下,缠缠绵绵的细腻。
正遐想间,割开内外屋的竹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挑开,出来个真正的佳人,对着柳青青便是一笑:“主人说姑娘回来,姑娘果真来了!”
流莺?!柳青青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日的老妇便也从那竹帘子里出来,流莺小心的扶着老妇人往外屋那张竹椅子上一坐,自个儿退到一边的桌案旁,摆出茶具烹起茶来。
这下让柳青青彻底有些懵!想着老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便是多余的问题。此时此地,这老妇既然能在这里,那只有一个缘由,这老妇便是传闻中的那位教了翠烟的老妖精,这听雨轩的主人。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那日初见,她便觉得这位老妇人气韵不凡,怎么就没往那老妖精这三个字上靠上一靠!能在短时间内把翠烟教成气候的老妖精,放眼这都城只怕也就独一个!
“那日眼里不佳,竟然没瞧出来您是听雨轩之主!想起那日拒绝您的一番好意,真是后悔不已!”做小伏低,认错总是没错的,毕竟是她有求于人。
老妇人接过流莺烹好的茶,笑了笑:“知道错了便好!此时学老身的这番技艺也为时未晚!”
“多谢师傅!”柳青青正欲跪下磕头行礼,却端着茶过来的流莺给拦下了,她一怔,忘了接下流莺递过来的茶,往老妇人那边看。
老妇人低低地抿了一口茶水,像是颇为满意似地投给流莺赞许的一瞥后,才又淡淡道:“姑娘的这声师傅还喊得还太早!”
外间拜师学艺,师傅为了考验徒弟的诚心,刁难一下也是有的。什么洗衣打扫,端茶递水,做上个一年半载,耐着性子熬过去了,才开始传授技艺。做些粗使的活儿,她倒是不怕辛苦,但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她实在是耗不起!想起那日拒绝时的爽快,她只想抽自己耳光,当时就因为听到‘怕招人非议’这几个字,便连问也不问上一问,上天明明给她铺就了坦坦荡荡的路,她偏偏不走,就要往那崎岖里走,能怪谁!
柳青青不由得叹了一声。
老妇人听到她这一声叹,倒是笑了:“姑娘是怕老身记得那日林子里的事,故意刁难姑娘!”
当然!柳青青在心里应了一声,但面上自然不会这么讲,虚因着笑了笑:“早就听闻,听雨轩的主人见多识广,气量不凡,那日在林子里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那日我鲁莽冲撞,您定然不会和我这小辈一般见识!”
是人都听得出来,她这是在说客套话,若是早听闻,哪里还会有今日登门拜师,早就在那林子里因着救命之恩把这徒弟给做定了!
老妇人放下了茶杯:“姑娘也许在想,那日在林子为我主仆二人驱了毒蛇,也算对老身有了救命之恩,老身那日里便要教授姑娘技艺已作为报答,不过就是隔了些日子,这份报答便不做了准!定然会在心里怪责老身忘恩负义!”
见老妇人斜斜的瞟了过来,仿佛有些试探的意味,柳青青忙回道:“断然是不敢这么想的,那日是我自己拒绝,而且流莺姑娘不辞辛劳,为我打扫了草舍做了报答!一切都只怪我自己没有眼力,没看出您的身份!”
老妇人收回了目光:“这么想便好!老身性子呆板,做事一板一眼,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恩情既然已经偿还,那今日姑娘要拜师,便是另外一桩事!”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柳青青提着笑,违心的附和,耐着性子,等着老妇人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
“老身收徒,又两种,一种在外头,收了银子,个个徒弟都一视同仁,所教授的内容都是同样,而学到多少便看个人的天资。另一种,仍是看天资,但只教那天资聪颖的,和老身投缘的,把这一身的技艺尽数教了,不望着那徒弟青出于蓝,却也要能把老身的技艺学个十成十。姑娘,你是想学哪一种呢?”
柳青青又不笨,自然顺杆子往上爬:“我和您在林子里相遇,也算有缘,天资不敢说极高,倒也不算笨,若是宁肯教,我定不敢懈怠!”
老妇人再次放下了茶杯,一双眼里尽是讳莫如深:“既如此,那第二种的学费可有些高!”
柳青青立即接下钱袋,“这里头有我这些年的继续,七七八八算起来也有千两之数,若是不够,我可写下字据,日后慢慢偿还!”
老妇人摇头:“区区银钱,可低不了那学费!”
流莺见柳青青为难,不由得提点:“主人说的学费,可不是这金银俗物!”
柳青青看向了老妇人,询问:“那是?”
老妇人淡淡一笑,:“老身想要姑娘一个允诺?”
“允诺什么?”这让她犯了难,这世上的事,能用钱来解决的,都不算是难事,若是不要钱,那可就是难办的事,她无权无势,空有的也不过是一身武艺,可办不了什么难办的事!
老妇人直视着柳青青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他日,只要老身开口,姑娘,便要帮老身,做成一件事!”
若是交易,莫不是把条件所在前头,像这种不清不楚,饱含了莫大可能性的条件,就让人更加为难了!不是她抠字眼,说的是做成,而不是做,这多了一个字,意思可就是大大的不同,那是一定要完成的,这……
老妇像是看出了柳青青心中的纠结,便又道:“姑娘放心,定然不会不是什么违背天理良心的事!也不会超过姑娘的能力范围!”
这算是说得全乎,她答应下了也无妨!
柳青青点头郑重应允:“好!我答应你!”
老妇人得了允诺,倒也不耽误,脸色一正,便开始授课:“外间称老身这身技艺为媚术,殊不知这媚一字,可大有讲究。如青楼那些俗艳,让男子在床第间难以把持的,便是下媚。让人见之动心,思之难忘的便是中媚!”
那翠烟这个水平,应该已经算的上是中媚了吧!
柳青青在心中自言自语,敛了面上的浮色,一本正经的求教:“那这上媚?”
老妇人继续道:“都说动情容易,守情难,这一动一守,莫不过是个心字,若会读心,那何愁让人动不了情,守不得情!”
心也能读?柳青青的脸上显出这个大大的疑问。
老妇人不等她发问,便给解了答:“就如你像是方才那般,便是心中有疑。这人的所有情绪,即便掩饰的再好,若是细心留意,在他言谈举止中,便有迹可循。欢喜,厌恶,忧愁,甚至于是爱慕,倾心,即便不对人言明,却都可从细微末节观察而出,这便是读心。所谓的上等媚术,依仗的便是这读心术,投其所好,事事莫不是顺其心意,即便是浪子之心,也能让你牢牢的把控在手。心若在手,任你予取予求,他岂会不从!”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握了白玉熙的心,解她身上噬心蛊之困!
柳青青跪地拜师:“请师父教我这读心的媚术,他日学有所成,心愿得偿,必当不忘师父厚恩!”
老妇人对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流莺使了个眼色,流莺便过来扶起了柳青青。
柳青青刚起身站定,老妇人凉飕飕的话,便飘了过来:“老身没想承你的恩,他日,时机成熟,老身交托之事,你若是能尽力办了,就不枉老身费心教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