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吃过午饭以后,肖霜阳被肖家派来的人接走了。顾辛凉已经习惯了他周末就要去学习的模式了,她站在门口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感觉肖霜阳离开顾家的日子也渐渐逼近了。
青色的柏油路两边铺满了不少黄绿交错的落叶,远远看上去好像一条点缀着绚烂斑点的地毯。顾辛凉沿着路边走,踩在落叶上还会发出喀拉喀拉好听而清脆的声音,权当是饭后的散步吧。她抬起头,头上有阳光洒落,在枝桠间跳跃,像轻盈的蝴蝶般飞舞在空气中;空气中混杂着阳光、青草的味道,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脑中一片混乱的思绪好似随着那口呼出的气消散在空气中。再次睁开眼,前面的道路没有任何人影,她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肖霜阳此时坐在一间亮堂的办公室里,阳光穿过落地窗懒懒地落在办公室,唯有一角的书柜和一个暗红色沙发陷在阴影里。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并用啫喱水固定住,显示出他认真和专制的一面。
“过半小时老师就要来了。这之前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男人的声音与他的形象有些许不符,不是想象中的冷硬刻板,反而是带着点爽朗、利落。
肖霜阳直起身子,抿紧双唇,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情。他已经隐隐预感他接下来打算要告诉他的话了。
肖建国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是的,打量,他有多久没有看他的儿子呢?有四个月了吧?之前都是派人去顾家接他,他一直在忙,坐着飞机在各大洲之间来回地飞,谈生意,忙合作,签合同;心里同时在想,他的儿子是时候要回来了。看看吧,眼前的那个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回国时的小不点了,眉宇间可以看出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神采,秘书给他看的他在校的成绩单也让他满意非常,是的,这是一个足以让一个父亲骄傲的儿子!用不了多久,就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就会长成出色的少年,拥有足以继承他事业的能力了。想到这里,肖建国习惯性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嘴角也染上淡淡的笑意。
“你是时候要回来了。要是你真不喜欢你的后妈也没关系,在家里你的时间和她会错开来,基本上你们都碰不上面。但晚饭还是要一起吃的,”说到这儿,肖建国抬起眼帘,看了看肖霜阳的神色,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到时候,周末还是像现在这样照常学习。听说你在学校成绩不错?你爸我当年学习也不差,是‘三好学生’,你头脑好这点倒是随了我……总之,一切慢慢来,我的事业总归是要你来继承的。”
肖霜阳身子略微前倾,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他关心的事却只有一件——
“我想迟点再回。”好像是一个被判了刑的人,明知道是改不了被判刑的结果,但还是要拼命延长执行的期限。肖霜阳便是这样,于是他第一次在他父亲面前提出了请求。
肖建国一愣,他倒没想到肖霜阳会这么不舍得顾家;要知道,肖霜阳是个感情很淡的人,他一直觉得这一点也是像足了他的——之前不是没有听他提过同样的要求,但他那时候是想肖霜阳还在和自己闹别扭而已。肖建国也搞不清这事到底好还是不好,或许是说,顾天他们照顾他儿子照顾得很好吧?那他倒要去好好感谢一番了。
他这一愣倒像是给出了在思考的时间,肖霜阳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肖建国心底一声苦笑,这是不答应都不行了啊!“你是打算推迟到什么时候……?我可以给你一个过渡期,让你心理上也有个缓冲,但这个过渡期不宜太长。毕竟你一直住在那里,也很麻烦他们一家。”
麻烦……?或许对任何人来说他都有可能是麻烦,但是唯有顾家,才不会当他是麻烦一样的存在。
“高考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给出心底的答案。
肖建国瞪了他一眼,“不可能,太久了。我给你最迟的时间就只能是你上高中就得离开了。”
两父子几次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了是肖霜阳初升高的时候就要回顾家。肖霜阳只得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待日后,肖建国真正清楚了肖霜阳不愿离开的原因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喜欢上别人?仗着是她的弟弟?还是仗着你的成绩好?我看,顾天到时候给她找的对象无非就是那群高干子弟。你呢,你又以什么身份去靠近她?我怕是她身边那群小少爷一个指头动动就能扳倒你了。”这一番话比之前他说过的话都要有效,对肖霜阳的冲击也来得更大,以至于中考完他二话不说就回了肖家,那个漫长的暑假他基本就是和枯燥无味的书本和那个白发苍苍的外国老师呆在一起。他每每想到肖建国的这一番话,心里就一阵绞痛,他可以说什么呢?他分明找不出话语来反驳他,肖建国把事实那么残忍地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面前的种种障碍。
当然,那是后话了。起码现在肖霜阳还是顾家的一分子,他还要在这个比家更像一个家的屋子里,呆上个一年半载。
肖建国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smith先生就要来了,我先离开了,上完课刘秘书就会送你回家吃饭。”说着,一手扭开门把,匆匆地消失在门的那端。
肖霜阳的目光落在那扇已被合起的门,没有移开。总是这样,他来,和他说话,只是在“作交代”,而不是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母亲也是,每个月好像在做例行公事那般给他打电话,谈不到十分钟就匆匆地挂了电话。对了,听说他的母亲已经交了新男友,难怪总是那么忙。肖霜阳身子往后仰,躺在那张真皮办公椅上,阳光把他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刷成一片金黄色,眷恋在他的四周,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那紧紧簇起的秀气眉毛,好似正昭示着它的主人正有多不爽;但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眉头一松,他头一偏,透过落地窗他的目光在搜寻着什么——
唔,看到了,那间有名的blueship甜品店,顾辛凉最喜欢那里的纸杯蛋糕了,那里的食材用的都是最好的——铁塔芝士,法国蛋忌廉,还有顶上铺着一层美艳不可方物的法国法芙娜牌朱古力。等一下去买一份,让老刘送完他就把蛋糕给她送去。想想她看到蛋糕时的开心模样,肖霜阳不由地露出笑脸,心里的烦闷也随之淡去了不少。
学校的篮球场里,几个男孩在追逐着。周然一个假动作,躲开了对方的进攻,把球传给了同队的陈辰;陈辰一跃,便稳稳地把球投进了篮筐,周然不禁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对方的球员郁闷地挠了挠头,骂了声靠。比赛结束,裁判林可报出比分,“29:24,我们赢了。”
周然几人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几人互相都碰了碰拳头,各自笑闹着。
周然走到球场的一旁,从背包里翻出一条毛巾,把毛巾搭在肩上,一边用毛巾擦着不住往下滴的汗。
半空中突然伸出一瓶矿泉水,瓶身上还凝着水珠,冒着寒气。周然抬起眼帘,一愣,眼前的女孩清秀的面容有点眼熟,但他懒得细想下去,眼熟的人多了去了,要都细细回想不得死他多少脑细胞?他没有理会递过来的矿泉水,而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女孩伸出半空的手有点僵硬,她挽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恰巧梁魏明也往这边走来,她好似遇到救星似的把矿泉水瓶递了给他。梁魏明看了看她,伸手接了过来,嘴里不忘奚落道:“哎呀,这不是给周然的准备么?看来我捡了个便宜啊。”
那女孩脸色微红,有点狼狈,“我就是刚好看到他要水,才递过去的……”她偷偷瞄了周然一眼,“好像忘了我是谁呢?”
梁魏明看了一眼周然,低头轻笑一声,“不是好像,简直就是吧。”
周然站在阶梯上,手肘撑在护栏上,一手抓着水瓶,眼光越过那女孩直直地看着梁魏明,“那是谁?”
“‘凤夜’那个,谭欣欣。”
周然挑了挑眉,“不是吧?怎么放人出来了?”那意思很明显,另外两个人都听懂了。
梁魏明看了看在一旁面颊通红的谭欣欣,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恼怒惹的,他只能继续解释道:“她是艺高的学生,在‘凤夜’做兼职来着。不是专业的小姐。”最后那两个字他还坏心眼地咬重了字音,用着似笑非笑的语调。
“所以,你来这里干嘛?”周然一双凤眼睨着谭欣欣,算是终于肯正眼瞧着她了。
谭欣欣望了梁魏明一眼,梁魏明模了模后脑勺,“来的路上碰见了她,她听说我们是来学校打球就说要跟过来。我倒无所谓啦~你知道的,”说着,他耸了耸肩,“对了,等下去‘凤夜’,要一起来不?”
周然从阶梯上跳了下来,轻轻松松的,他扭过头看着梁魏明,“不用算上我了,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他把棒球帽戴上,扭了扭脖子,拿起东西就和大家道了别。
谭欣欣看着渐渐融入暮色的背影,脸色有点难看,心有不甘地咬紧了下唇。梁魏明在一旁看得分明,他勾了勾唇角,“还是别打什么多余的主意。周然可不是你这种女人攀得起的。”状似好心提醒,实则狠狠嘲讽她多余的‘野心’。
夕阳西斜,天边犹如一幅以红色为主打色的油画,深红、朱红、玫瑰红、浅红、橙黄各种颜色糅杂在一起,唯有最下层是深蓝色,好似一不注意就要吞噬上面各种绚烂绽开的红色,昭示着不久后夜幕即将到来。谭欣欣的脸朝着夕阳那边,让红光掩去她苍白的脸色,为她清秀的面容染上几分娇媚。女孩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楚楚动人。梁魏明垂下眼帘,掩去打量的神色,只是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意愈发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