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程笛的日记,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呆坐在沙发上,清晨的风吹进来,冷得我打颤,可是手里的日记本,那么沉,那么沉……
程笛的世界,她的城堡,她的贝壳,她的爱,她的痛,她的恨……
我都做了什么?我扼杀了她,我的公主……
我是个刽子手,而且技术高超到杀人不见血!
夜里我觉得我是承受剜心之痛的鱼,可这会儿我才知道,我才是那个剜了别人心脏的刽子手……
对于程笛,我陷入了罪孽的泥沼,我该怎么办?
我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屋子里游荡了一天,煮饭饭糊了,炒菜菜咸了,还把杯子摔成了一地玻璃。幸好爸妈不在旁边,否则我这神经兮兮的该被送去医院了。
但是晚上司明却来了,说是想我了。
昨晚才分开,怎么就想我了?
当司明在电话里软软地说想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点不能理解。可是他很快就出现在了我面前,还打包了龙抄手带回来。正好,我不用做饭了,但是也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
司明吃完了龙抄手,见我茫然地盯着他,伸手过来模我的额头。
“是不是生病了?脸色这么差?”我突然感觉他的手很陌生,不能接受的陌生。
我把他的手拉下去,说:“昨天晚上没睡好。”紧接着就咳了两声。
随后我就真的病了,感冒了。捂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冷,不住地发抖。
司明说去看医生,我不去。他买药回来让我吃了,睡在我旁边。
他睡了,我的眼前却漂浮着奇奇怪怪的图案,晃得我脑袋胀痛。我伸手去赶,它们还在。
我突然想到程笛怎么样了,她只穿了一件衬衣,在夜里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是不是也病了?我的脑子一想到程笛,就像打开了一个闸门,而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突然很想她,很想她,觉得这会儿如果能让我见到她,让我死也愿意……
我紧闭着双眼,想让自己睡着,这样也许我能见到程笛也说不一定。
可是她不出现,就是不出现。
反而梦见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我被推上手术台,无影灯打开,司明一身白大褂站在手术台旁,手里一把手术刀伸过来。
“嗤”的一声,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好像是被划开了,然后是刀子伸过来割着什么东西。
我大声喊痛,让他停下来。可是他充耳不闻,拿针在我眼前晃动。
我的心脏被一针针缝着,好痛……
我惊叫着醒过来,全身都是汗,司明也被我吓醒了,打开灯伸手抱我。我一把就推开了他,而且惊恐地看着他。
“宁宁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脸,没错,梦里给我做手术的就是他,线条分别而柔和,但是冷漠。
我盯着他,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原来我一直把他当我的医生,一直让他为我的心脏做着手术。可是我的心脏并没问题啊。喜欢程笛就是病吗,那种叫做同性恋的病吗?
是病,如果不是病,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反对?也不是病,如果是病,为什么除了喜欢程笛以外我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她是那么美好的女子。
我捂着自己的心脏,只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司明慌了,抓着我的手问:“宁宁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手被他箍得死死的,透过他的眼眸我才看见自己的疯狂。
“我的心很痛……”我哭起来,好像除了哭,除了痛,我什么也做不了。
司明想到什么,脸色沉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吼出来:“告诉我他是谁,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还忘不了!为什么他还要折磨你!”
我捂住耳朵尖叫:“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掀了被子下床,冲进了浴室关上门。
司明在外面敲,我不开门,坐在地板上捂着耳朵,隔绝司明的声音。
我不想要医生,不想动手术,我没有病!
为什么我要委曲求全!为什么我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什么我要埋葬自己的爱情才能继续走下去!为什么我要和别人走一样的路!我为什么我不配有独一无二的爱情!
我萧宁,也配有我的爱情!
我心里的气突然冲破了禁锢已久的铁门,在浴室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我推架子上的东西,把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全部扫到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司明在外面叫:“萧宁!”
我不管他,把东西都推到地上。看浴室变得乱七八糟我心里的气才稍稍缓解。然后我开了门,扫了一眼司明,走回了卧室。用被子蒙上头,睡觉!
第二天吃早餐时,气氛很冷。我不说话,司明也不说话。
碗里的粥凉了,我也不管,仰头喝了。
司明看我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了。
“这五年来你不说我也不问,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你男朋友,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要结婚的人,可是你到现在还为了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要死要活的?谁要死要活的!我过分吗?不喜欢就算了,我没有强求你喜欢。”
“你!”
他瞪着我,我回以注目礼。
他把碗筷一扔,摔门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硝烟散去了,我却更痛了。
头还痛得厉害,一看表,快八点了,我还要去上课。我吃了点药,收拾了下自己,还是出门了。
站在台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定语从句?还是宾语从句?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台下学生的目光也和以往不同了,有点惊诧,有点奇怪。
课间班长跑过来问我是不是病了,要不下节课自习?我点了点头,让他去把最新一期的英语周报抱过来发了,第二节课让大家做。
有个平时怯怯的女生给我端来一杯葡萄糖水,说喝了会好点儿。我笑了笑,喝了,把早上装在包里没吃的巧克力给她,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拿着巧克力跑远了。
接下来的一周都过得很衰,喝水呛了,切菜切手指上了,出门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外面了……
司明不和我联系,我也不和他联系。这样的冷战我有点不习惯,但还是不想联系。因为头脑里被想见程笛的念头占满了。闸门已经打开,洪水已经涌出,怎么都止不住。
终于我被自己折磨得快要疯了,于是提前一小时离开学校去了程笛工作的地方。
政务中心在三环,临近郊区,但是大楼很新,砖红色的瓷砖把整栋大楼贴得十分靓丽。我观察了一下地形,选了柱子后的一个长凳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喷泉。
我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我才能见到程笛!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坐在那里干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喷泉的水溅起又落下。
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大楼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我把自己藏好,同时盯紧了那扇玻璃大门。
终于程笛出来了,她一身工作服——白色衬衣,藏青长裤,却气质卓然。她一只手腕上还搭着一件长款的浅红色针织衫,另一只手腕上是一个米色的皮包。她把皮包让一个女同事拿着,然后把针织衫套在身上。那女同事说了什么,她笑起来。
我在柱子后面,离程笛有不算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可她的笑我看得很清楚,不是淡淡的笑,而是明艳的笑,如杜鹃花开。
我也笑了,但是苦涩的笑,因为我突然发现程笛没了我,过得更好。
我真的是她的诅咒她的梦魇。现在她甩掉了我这个诅咒这个梦魇,踏上了繁花盛开的大道。
我该高兴吗?还是悲哀?原来被所爱的人背弃是这样的心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程笛和同事分开,朝附近的停车场走过去,我的视线跟过去。很快她那辆银灰色的丰田车出来了,车窗半开。
没想到车要经过我这边才能出去。她的车开过来时我只好躲到柱子后面,像只受到惊吓的猫。
她的车消失在我的视线,我像干渴已久的人终于被施舍了一杯水,心里的焦灼稍稍退了点儿。
可没想到这偷窥的癖好竟然就这样持续了下去,我每隔几天就要去政务中心一次,每次都藏在柱子后面,看着程笛从我三十米处走过,看着她的车从我十米处开过。
有一两次我没见到人,那天剩余的时间就变成了煎熬,好像沙漠中快渴死的人,打翻了自己手上唯一的水袋,那么绝望……
于是第二天再去,等待那一眼的救赎。
我也问自己,我不是很理智的吗?高考后的两个月那么想见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大学里那么想念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吻过来那么诱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为什么现在就控制不住了呢?
好像是发了高烧的病人,要不断地往头上放湿毛巾才能稍微好受点儿。我发了高烧吗?是什么样的高烧?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发了高烧,总之我发烧了,魔怔了。
我也终于清楚自己理智的大堤在坚守了七年之后,溃败了。它早就千疮百孔了的,没有回到益城前还好,回来了每见她一次就裂一条缝,最后她的照片她的日记我的噩梦像水雷一样将这条大提砸毁。
于是洪水倾泻而出,将我的世界淹成一片汪洋。
而唯一的救生员,是程笛。
我在水里挣扎着,看着她驾着救生筏忽近忽远。我奋力向她游去,看她近在眼前,却又不能靠近。
她说过再看到我她会绕得远远的,我拿什么理由去见她?
如果是以前我还可以打电话邀她逛街什么的,可是现在她承受不住我的折磨,决绝地宣告了对我的遗弃。我就只能在水里挣扎着,不断地招手,不断地呛水,直到我筋疲力尽被淹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