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程笛的车里,我不知道该谈什么。我侧头看她,她似乎在专心开车,但冷凝的脸色告诉我她非常不开心。
发现我在看她,她转头直视我。
“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前面有个路口,你在那里下车,我没有义务做你的司机。”
我知道自己必然面临这样的诘难,决绝如程笛,怎会一次又一次容忍我践踏她的温柔。
但是既然来了,见到了她,靠近了她,我心里却不知哪里生出来些勇气。
“我想见你,想看到你……”我望着她的侧脸,似在喃喃自语。
她没有料到我的直白,有些微的惊讶,随即冷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不是你说的,没有必要再不见面?”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而你很快就要和相爱五年的男朋友结婚了?”
她稍稍缓了缓情绪,冷冷吐出,“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她的那些话,全部化作利箭刺向我。是啊,是我说过没有必要再不见面,是我三番五次地伤害她,而且我的确打算和司明结婚的。
现在,我又试图挽回些什么,我真的是很可笑。
可是,自生日当晚她含泪离去,我已经痛苦得太久了。层层的痛苦将我包裹,我已经无法承受了。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想做点什么。
“程笛,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结婚,生小孩儿,像很多人一样。可我,我,很痛苦……”
我半掩面颊,想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没有用。
她一个急刹车靠在路边。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狼狈,却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吐出一句一句冷静却带着杀伤力的话。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向我展示我有多痛苦?”
“你追我赶的戏码很好看吗?这不是电视剧。”
“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你的事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以为这世界缺了你萧宁就不转了吗?你以为我缺了你萧宁就会痛苦一辈子?”
“不会的,你太高估自己了!我有我的生活,不管我怎么过,和男人还是女人在一起,都会比你幸福!”
她给人的印象是不多话的,记忆中无人赞她的口才。可是此刻她目光漠然,声音清冷,句句都嘲讽得我无地自容。
而曾经参加过演讲比赛的我,却难以应答。
当然我没有高估自己的斤两,我只是,无法放下她,所以,我只能选择迎接她的利箭。
“我知道你很生气,对我很失望。我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我很懦弱,不敢对抗世俗,不想伤害我爸妈,所以选择伤害你,可是,我自己却没有一天好过。”
“七年了,我努力忘记你,却从来做到。七年后再见到你,我发现,我发现自己跟以前一样喜欢你。可是我又害怕接近你,这一个月以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七年来痛苦对我缓慢的侵蚀和这一个月以来它的铺天盖地已经让我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不由得坦白出心底的想法,“我,我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在这样状态里……”
程笛盯着我,我迎上了她的视线,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也许也只有一瞬,一声轻嗤溢出她的唇角。
“你是,想回心转意了?”
她盯住我的眼睛,“如果是一个月前,我会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些,我会为你而努力,现在,”她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我们只是曾经认识的陌生人。”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她忽视我紧盯她的眼睛,发出逐客令,“请你下车。”
我唇角抖动,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看着她美丽的面颊,多想伸手拂去上面的寒霜,看她为我绽放出温柔的笑颜。
可是我还有什么资格?我可以倾诉什么?我可以要求什么?一切都是枉然。
在世俗的压力下,我只是个试图遮住自己真面目的小丑,用夸张的微笑面对众人,而内心伤痕累累,眼中流出的泪弄花了妆容,却无人知晓。
那么程笛呢?七年前我的辜负,七年后的拒绝,而期间她的痛,她的苦,我并不能真切地感知,可一张张的照片,一页页的日记告诉我,她过得,很不快乐。
想到程笛因为我所经历的,想到我自己所经历的,我内心生出一股冲动,这冲动让我抓住她的手,说道:“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是的,我终于听到了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它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坚持遵从自己的意愿,和程笛在一起,然后面对世俗,努力抗争?
七年前我选择了放弃,如今我已渐渐成熟,我还要一直退缩,将幸福推开
我的心蠢蠢欲动,那看似崎岖险径向我展示出它绝美的风光,让我有了冒险的念头。
我满怀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她看着我眼睛,似乎在搜寻什么。
她微凉的手被我握在手里。我在心中祈祷,程笛,请不要打击我七年后第一次试着鼓起的勇气,请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看了我良久,而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突然她唇角一弯,笑道:“很动听,给你一次机会,可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很痛苦,想解月兑而已。”
她抽出手,“方法很多,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找个心理医生。谈几次心,做几次催眠,你就会发现,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了。”
“好了,到此结束,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交集。我还有我的事要做,下车吧。”
“程笛!”
我听出了她嘲讽后的意思,尝试着挣扎。
可是她的脸色又迅速变冷,“人总该有点尊严。”
话已至此,在她冷锐漠然下,我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冻住,包括心中刚刚生出的危险的想法。
我只能强撑了不让自己崩溃在他人面前,即使那个人是程笛。
人是可笑的生活,一切都丢了,还会念着自己那点尊严。
所以我动了动腿,捡起自己仅剩的尊严。
“我知道了,你,小心开车。”
我迈出车门,银灰色的车绝尘而去,没有任何留恋的意思。
我站在路边,恍恍惚惚向前走去。天色阴暗,渐渐落下雨。沿途除了树,没有避雨之处。
我想雨滴能让我清醒一些,只裹紧了外套,默默地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一辆的士,将我带回了小窝。
半夜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滚烫,而且咽口水喉咙都感到刺痛。我艰难地爬起来找出温度计给自己量了体温,39.3度。
看了看时间,是夜里两点。怎么办?找点药吃,自己去医院,还是求助。
我决定自己先吃点备用的感冒药,还敷了块毛巾在头上,只期待早上起来这病痛能消除。
只是我没想到,早上醒来时,我晕得更厉害。好在是周末,我于是求助伽岚。
伽岚半个小时后就到了,看见我吓了一跳,再一量体温,升到39.8度了。
“不行,马上去医院。”她扶着我出了门,坐车到了最近的益民医院。
我昏昏然坐在那里,任由伽岚去给我排队挂号,又折腾了半小时,医生说我心情压抑,睡眠不足导致身体虚弱加上淋雨,得了急性感冒加扁桃体炎,并且还要拍片看是不是有肺炎。
最后输上液时,我已经被头痛和咽痛折磨得想哭,尤其是咽喉已经痛到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靠手势和伽岚沟通的地步。
为了减轻我的痛苦医生决定给我雾化治疗。机器推过来,一根管子被我含在嘴里,药水变成水雾喷出来。
咽喉清清凉凉的好受了些。可是三次雾化下来,因为长时间一直张着嘴,加上精神上的压抑,我的眼泪滚出了眼眶。
前后耽搁了三个小时,我以为在医院所受的折磨该到此结束。谁料医生走过来说,“你感染了细菌性肺炎,要住两天院。”
我愣了愣,伽岚问:“一定要住吗?”
“不住也可以,但是像你这种情况,如果在家出现胸痛,呼吸困难,昏迷,出了问题我们就不负责了。”
伽岚看看我,“那我替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我没想到这一个月竟然把自己折腾这种地步了,只能无奈地翻包,示意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等,又把手机递给她,想翻个电话出来。
可是打给谁呢?爸妈?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操劳。司明?正在冷战。汪眉?麻烦汪眉和麻烦伽岚是一样的,我怎么好拖着她们。
伽岚在旁边看我在手机上乱翻一气后盯着屏幕发呆,说道,“你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住院,但是也不像那些折了腿动了手术的病人那么麻烦。我这几天不是很忙,要不我问问汪眉,我们轮流陪着你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动,又说不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
“行了行了,朋友就是拿来麻烦的。我去给你办住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