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点点头,却想不出她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
“瑶瑶想知道,爹爹今天在担忧什么问题。”歆瑶盯着周亚夫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周亚夫一愣,这丫头如何能看出自己的情绪?“谁让你来问的?是不是月姨?”
这月姨正是周夫人,歆瑶不愿再叫第二个人娘亲,所以一直管她叫月姨。
“是我自己要问的。”歆瑶肯定的回答,“刚刚爹爹考察我们功课的时候,每每出神都是愁眉不展,歆瑶想知道为什么。”
“这些事儿瑶瑶还小,不懂,瑶瑶只要乖乖听话,爹爹就很开心了。”周亚夫很是欣慰,这个算是半路捡回来的女儿有一颗玲珑心,也不枉自己这么疼她。
歆瑶的小手指着周亚夫的鼻子,嘟着嘴说:“你不许说话不算话,刚刚爹爹自己答应了说实话的。不关我懂不懂,爹爹都要告诉我,先生都夸我聪明,爹爹不可以小瞧我。”
周亚夫“哈哈”一笑,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趣,“好!爹爹跟瑶瑶说,但是瑶瑶不准告诉任何人。”
“好!我保证!”歆瑶小手举得高高的,说道。
“今天皇上问你祖父,天下一岁决狱几何?你祖父不知。皇上又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你祖父又不知。是以皇上颇为不满,爹爹也是为这忐忑不安。”周亚夫说完,担忧又爬上眉梢,这伴君如伴虎,稍有差池,就是满门抄斩也是有可能的。
微微叹了口气,问歆瑶,“瑶瑶可懂了?”
原来是历史上有名的汗流浃背,幸好是她知道的。
歆瑶答说:“这有什么不懂的!就如爹爹考我和哥哥功课,我们若是答不上来就会受爹爹的责罚,若是爹爹说出来怎么责罚,我们领了也就不怕了。但是若是爹爹生气,却又不告诉我们要怎么惩罚我们,歆瑶就该心生忐忑了。祖父是朝中最大的官,如今没有答上皇上的问题,而皇上又没有惩罚他,所以爹爹心生不安。爹爹,你说歆瑶说的对吗?”
周亚夫吃惊的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女孩,竟能明白这朝堂中的事情,还能做个简单的类比说出来。
突然想起,自己在刑场看到她时,她将那个于家管事辩的哑口无言,这些日子竟然遗忘了。
这是周亚夫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女孩绝非凡人。
歆瑶见周亚夫不说话,又说:“爹爹,你倒是说说,歆瑶刚刚说的对也不对?”
“对,瑶瑶说的很对。爹爹正是为这件事情烦心,全被瑶瑶说出来了。”周亚夫道,“新帝这才刚刚登基数月,一向对你祖父笑脸相迎,恭敬相送。如今却变得愈发威严起来,所以,每思及此,爹爹心下总是难安。”
周亚夫也不知为何,这些话竟说于这个刚刚四岁的孩童听。
歆瑶暗自叹气,周勃这个时候功高盖主,文帝自然视他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
“爹爹只管放宽心,祖父是大汉的重臣,又是与太祖爷一起打天下的元老,皇上不会难为他的。再说,皇上贵为一朝天子,自然是有天子的威严。先前初登大位,祖父是功臣,自然对祖父客气些。现在天下已定,皇上若是依旧对祖父礼遇有加,是皇上礼贤下士,若是愈发威严,也是情理之中。”歆瑶原就不想在周亚夫面前装幼稚,若整天像是小孩一样无知天真,自己前世的二十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何况,歆瑶一向认为,人活在这个世上,就要有社会价值和自我价值。不管做什么,她都不愿意在这府中白吃白喝。
在于府整整一年的时间都在休息,不曾留意府中的事情,结果连有人想要加害娘亲都没有发现。
这件事情,每次想起,她都会自责不已。富贵闲人不好做,只能自己强大无人敢欺的时候,才可以真正的闲下心来。
迟疑了很久,周亚夫还是开口:“瑶瑶可否告诉爹爹,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我常听先生讲高祖的故事,听得多了也就能知道一些。”歆瑶说道。歆瑶听先生讲故事倒是真的,但是这些道理却不是先生教的。歆瑶来这府中不过月余,平时也不是整天听先生讲学,哪里能知道这么多。
周亚夫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原来是先生。”
歆瑶点点头,手中摆弄着周亚夫的衣袍,“还有一件事,我说了爹爹不许骂我。”
周亚夫戳戳她的脑门,这小丫头,居然害怕挨骂:“你直呼我姓名时,怎么不怕我骂你?说吧,什么事儿!”
歆瑶犹豫了半天,才弱弱的说道:“爹爹不在的时候,我常偷偷来这书房看书,已经看了许多册了。”就是这些个竹简,翻起来累死人了。
周亚夫“哈哈”大笑:“我当时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个啊!”
“月姨吩咐过,不可以擅自进爹爹的书房,可是歆瑶喜欢看书。”歆瑶看周亚夫的反应是不打算怪自己了,心下窃喜。
因为在她的心里,这些做官的都喜欢把自己的一些“罪证”放在书房里,这书房就是禁地,真正的闲人免进。
“我周亚夫的女儿天资聪明,喜欢看书,这是好事!我为何要生气?”周亚夫爽朗的笑道,有的是男儿的豪情。
歆瑶看他高兴,索性就问了:“那以后,瑶瑶如果再来,是不是不用偷偷模模的了?”
“当然!”周亚夫回答的利索,“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尽管来看,要是爹爹这里没有,就告诉管家,让他出去帮你寻回来。我的女儿想成不让须眉的巾帼之才,我这个当爹爹的岂有不答应之理?”
这里的藏书算是很全了,大多书册在二十一世纪根本不可能看到,现在自己能看到抄本甚至原稿,对于歆瑶这个历史迷来说,真的就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听到周亚夫的许诺,歆瑶高兴的忘了形,抱着周亚夫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嬉笑道:“谢谢爹爹!你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爹爹!”
周亚夫是武夫出身,一向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周宇虽然很是活泼,但是对他敬畏大于亲近,在他面前向来规矩,断不敢像歆瑶一般放肆的。但是歆瑶虽放肆,周亚夫的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丫头对自己的心结总算解开了吧。
“爹爹,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春秋时期的《越史》,有一处一直想不明白,心想去问先生,总是忘记。现在想起了,就问爹爹吧。”歆瑶说。
周亚夫点点头,好奇这个丫头有什么地方是不懂的,“你说吧。”
“书中说,范蠡在越王称霸之后便离开了,离开前,书与文种,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瑶瑶一直不知道这两句该如何解释,爹爹能告诉我吗?”看歆瑶的表情倒真是勤学好问、求知心切的表情。
周亚夫笑着把字面的意思讲出来:“这个意思就是说,没有了飞鸟,好弓就要被藏起来,没有了狡兔,猎狗也就没用了。”
“可是范蠡是越王的重臣,越王称霸他是立了大功的,越王功成,他有享不尽的荣华才对,为何要离开呢?他写与文种这句子又是什么意思?歆瑶就不能懂了。”
歆瑶说完,周亚夫心下一震,这孩子哪里是不懂,分明比他们这些大人看的清楚透彻。
这时,门外传来周宇的声音:“瑶瑶,你怎么还不出来玩?我抓了一只小鸟呢!”
“就来了!”歆瑶应着,从周亚夫的怀里滑下来,“爹爹下次再给我讲吧,我去看看哥哥抓了什么样的小鸟!”说着朝房外跑去。
周亚夫看着这小小的身影,心中隐隐担忧,这孩子生的太聪明,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歆瑶走后,周亚夫思量再三,最终换了衣衫备了车,匆匆赶往丞相府。
……
此后的日子,歆瑶并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但是从周亚夫略带笑容的脸上,也大致明白周勃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天气也渐渐寒了,一到冬天歆瑶整天围着火炉哪里也不愿意去,周宇看歆瑶没有什么兴致,倒也安分了许多。
眼看着窗外飘雪,歆瑶丢了以往畏寒的模样,跟着周宇在院子里玩的乐不可支,忽闻周夫人在身后唤着他们两个,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周宇听见自己娘亲召唤,拉着歆瑶就往屋檐跑去。
周夫人看着两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身边跑,连连嘱咐:“你们慢点儿,小心别摔了。”
“没事儿,娘亲不用担心,我是男子汉不怕摔的!”周宇骄傲的大声说道。
周夫人嗔怪道:“你不怕摔,要是摔着了妹妹怎么办?”
周宇口上说着:“我拉着妹妹,不会摔。”事实上,脚下的步子已然慢了下来。
周夫人拍拍两个人身上的雪,说道:“今天太后宴请官员家眷,是进宫的日子,快进房来让娘给你们好好梳洗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