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及时雨
因为遇春农业信用社的突然诞生,原本年年出现的暴力执法、鸡飞狗跳和血淋淋的讨债棍没有出现,原本应该全村狼奔猪突、心惊肉跳的收税,变成了一次井然有序的咨询、抵押、贷款、记账、交税一条龙。
在具体操作的伙计们学会了基本流程之后,姚梵笑眯眯地借口去查看抵押物,带着乡勇们跑遍了一个个穷苦的农家,每到一处,姚梵就让乡勇们各个分工,进行洒扫擦洗,帮农户挑水,打扫卫生。
姚梵对目瞪口呆的农户解释,说这是因为乡勇团是来之于民,自然要服务于民。
尽管乡勇们有些不情愿,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已经背下了的,头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家想“既然东家让咱们干,那一定有东家的道理,自己可绝不能马虎懈怠,叫东家以为自己不听指挥!”
“姚爷您看,这就是俺的房,西面那两亩山地就是俺抵押的耕地,俺打算把上边一亩地给抵押了,先把秋捐的银还上。姚老爷您看,那能值多少?”这个农民年纪不大,却已满脸皱纹,黄褐色的脸写满了营养不良。
“你这不是平地,按当下市价,山地只能算10两到15两一亩,抵押不出太多银。”姚梵不想被人议论成别有用心,一切都按照市场规律办。
“东家,我看那地势不好,灌溉浇地一定很费工,放到地牙那里最多卖7到8两。”
“海牛不必多说,解人危难比图利要紧,便算10两给这位大兄弟抵押。”
“是!东家仁义!”
姚梵和李海牛你一句我一句,把这农户感动的热泪盈眶。
“大兄弟,你家种的啥啊?”姚梵拍拍这农民的肩膀,平易的问道。
这农民见姚梵愿意贷款给他,感激地道:“俺家这两亩山地还能种啥,种些糁呗,俗话说糁换大米,三升不顶一升。俺在地头上面又种了好些地瓜,姚爷您看我院里那些,就是种剩下的地瓜母,晒干了可以磨成地瓜面,熬野菜吃。俺们庄稼人,有口地瓜面吃就能活命。”
姚梵知道糁这玩意在建国后就不再种了,那玩意实在难吃,种粒月兑皮麻烦,主要是作为喂驴用的饲料使用。
见姚梵听得仔细,这农民继续说道:“俺们村有好地的,都种麦、种谷,麦能磨面,谷能出小米。俺家种的糁也不打粒,都是拿去卖给养牲口的换钱。
驴马这样的大牲口要想有劲,就得吃糁,不然光吃打谷剩下的杆草,干活要掉膘。糁要比打谷粒月兑下来的糠皮经吃的多。至于猪、鸡就吃糠皮了,糠皮那东西有油水,肥的快。”
“你怎么不种点花生?那玩意儿耐旱耐瘠啊。”姚梵道。
“本村有种花生的,那玩意儿是耐旱耐瘠,可地要是真的瘠了,产量就太少了,一年又才一季,不管饱,都是拿去榨油吃的。”
姚梵这才想起,现在的花生并没有后世的一年两季的高产良种,也没有大量尿素可以速生催肥,加上榨油技术落后,出油不高,综合起来算,经济价值确实不如很多可以用来果月复的谷物。
“大兄弟,你别看我是个生意人,其实我祖上也是种地的,我爷爷就是个顶好的庄稼把式,犁、扒、掀、橛、钩、楔样样精通,所以我见了庄稼人,感觉特别亲切。
大兄弟,你以后有啥困难,就尽管来青岛口找俺们遇春农业信用社,只要是能帮上大伙,咱们信用社愿意出钱出力,一定想法让所有百姓都渡过难关。至于欠的钱,也别着急着还,咱们信用社讲的是长久的往来,只要你有信用,就不怕你穷,只要你还能干活,就不怕你欠钱。你要是眼下急等钱用,可以来我家庄里打短工,一天10,管三顿饭!”
这农户的眼睛亮了,感动的笑着,皱纹把眼圈都挤成了三角型。
“姚老爷您祖上一定是积德行善、大慈大悲的贵人!有您这句话,俺谢谢您了!俺一家都谢谢您了!谢谢姚老爷!谢谢!栓,出来给姚爷磕个头……”农户都不大会说什么感人肺腑的演讲,只是单纯的表达着对姚梵的一腔好感和热情。
姚梵就这样借口看抵押物,一家家的走访着,和农民们唠着家常,扯着闲淡,一派走亲戚的温馨场面。
乡勇们也一家家的洒扫挑水,把每个贫穷的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个个累的一身汗。
姚梵深深体会到,只要与国的农民稍稍接触,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陌生,让他不再用警惕和畏惧的眼光看着你的时候,他就会对你打开话匣,把家长里短、油盐酱醋的琐事统统道来。
无论你对他说个什么事情,只要你是真心想让他们听懂,语言浅显,不用诘屈聱牙的鬼话来自抬身份,他们立刻就能明白你说的事情其的名堂,并能够举一反三,拿身边的草木山川、庄稼牲畜、世情农活来打比方。
“劳动创造人类,人类迈向明之路的每一个进化,都需要靠勤奋的劳动来磨练自己。洋人有工人劳动者,我不必羡慕,因为我有国劳动者——这些既淳朴又精明,既善良又狡猾的农民,我要积极依靠他们,因为他们是明白人。我也要积极引导他们,因为他们虽然能够明白一切,但却又受制于传统旧礼教化的束缚、苦于新知识新眼界的短缺,有自身的局限性。”姚梵想。
一天走访忙活下来后,姚梵带着乡勇团在傍晚离开了泥湾村,留下的是一个慈眉善目、待人和气、毫无老爷架的豪爽仁义的侠商形象,也留下了一个个被乡勇团挑满水的水缸,一个个被洒扫收拾的整齐的院落。
张税吏收获的是216两捐派银,翟老爷收获的是每个佃户的钱粮,姚梵收获的是泥湾村零七碎八的75两债权,一堆毫无意义的抵押书和一堆沉甸甸的人心。
“东家,这一堆瓜菜能值得几个钱,您临走何必还要我们塞人几个大呢。”李君手里拿着一个香瓜,边啃边道。
“李君,第二条纪律怎么说来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拿了就要给钱。”
……………………
接下来,姚梵每天就这样带着乡勇和税吏到胶州各个村落收捐。至于税课司使张税吏,则已经懒得再劝姚梵。他想,既然是丁大人要姚梵这样做善事,自己若是插一杠,岂不是自讨没趣?
于是姚梵借着贯彻丁宝桢教诲的名义,扯虎皮做大旗非常顺利,借贷的农户也越来越多,来姚家庄打短工的农户也骤增到280人之多。
这天晚上的姚府茶话会上,姚梵一边给伙计们沏着香气浓郁的金色铁观音茶汤,一边吩咐道:
“周第四,你明天按照一户二斤精白米的标准,带你们排的乡勇队员骑车给泥湾村和埠头村的借贷农户送去,让大伙尝尝鲜。你和你们排的乡勇队员们一定跟大家说清楚,这洋精米不要钱,是给大家试吃的,吃得好可以来我遇春商号买,吃的不好就当我姚梵提前送他们的秋礼,我祝大家过的欢乐祥和。还有,你可别忘了纪律,千万别收老乡的礼品!走的时候,记得帮人把院打扫干净,把水缸挑满!一定和人家搞好关系!”
“是!”
“贺世成,你们排的器械训练要抓紧,引体向上必须每人都达到30个标准!还有,40斤负重越野必须全员跑进23分钟!我发给你手表不是让你翩着玩的!是叫你带他们跑山!给他们计时的!”
“知道了,俺一定督促他们抓紧训练。”
“李海牛,李君,你们带的两个排的各项成绩都很优秀,现在乡勇团要扩建,你们每个排再招40个人,一老带两新,把他们练起来。以后你俩就是连长,每人手下管理三个20人排,排长名额你们报给我,我明天上午亲自当面任命。”
“是!”
“是!”
“刘进宝,现在跑来打短工的人越来越多,你一定要管好他们,伙食不许克扣,但是要教他们懂规矩,平时除了工地干活,不许到处乱跑,更不许进围墙里的内庄库区和操场!”
“是,东家。”
“现在咱们说说眼下的扫盲情况,每天五个单字的学习不能耽搁,虽然现在有放贷和收税的任务,但越是工作安排紧张,越是能考验人的素质,大家都是排长和班长,千万要督促各排乡勇和各个工作班的伙计们抓紧学习……”
“今晚我来给大家讲一讲什么是生产资料,什么是社会财富,社会财富到底是由劳动者创造的,还是由资本创造的。还有,之前我已经大致讲解了什么是唯物主义世界观,今晚我们要用唯物主义世界观,分析一下神仙到底存在与否。”
次日姚梵又找到贺万年。
“万年,现在海边那块地我已经平整出来了,正在挖船坞,回头要有贱人打听,千万别说是船坞,就说是修理渔船的避风水槽,他们爱信不信吧,你嘴要把好门……”
“姚兄,眼下折叠伞好卖的不得了,来胶州批发货品的商人,把青岛口的城门都踩高了三分。”
“那钢笔呢?”姚梵问道。
“钢笔内销不大好,不过洋商很喜欢,英国谦大洋行就定了三千支去,只是不要我们的墨水。好说歹说才买了三百瓶。”
“不买别逼人家,求人买的话,价钱上不去,还跌份。”姚梵嘱咐。
“是,兄弟说得对!前几天那个法商皮门来胶州进货,看咱们商号的缝纫机,居然百般挑刺!我理都没理他,最后这孙还不是厚着脸皮来买了么,嘿嘿!不二价!我一个大都没给他便宜!叫他装逼!”贺万年现在被姚梵带出了很多时髦的口头禅。
“干得好!”
“铁壳保温瓶现在大卖,汉口、宁波、无锡、桐城、天津,到处是咱们的保温瓶,简直卖疯了,眼下青岛口的船只,来来往往的都在往船上装保温瓶!好些个洋商为了买保温瓶,把猪鬃都卸在了上海,专门跑来咱们胶州进货装船!我听说海关刘铭那边,这阵肥的流油。”
“行,有你盯着,我很放心。码头的搬运工不闹事了吧?”
“我已经和他们把头谈妥,每一担两头满的货搬上船,给他们另加两个大。”
“货运繁忙他们趁机加价,这也正常,只要不太过分,可以满足。”
“姚兄说的是,眼下货运这样繁忙,码头的力夫一个个可是赚到了不少,眼下整个码头有力工400多人,简直跟盐埠码头有一比了,当然,比起盐埠码头那里的一千多号人还差点。”
“这些人住哪?”
“说来滑稽,这些南边来的力们学了姚兄庄的板房模样,在码头南边搭了各种破木屋和草席棚,住的是一片狼藉。听说孙大人大发雷霆,说是今日就要去课税。”
“孙茂这家伙……丫除了钱还知道个屁……”
……………………
这个秋天,胶州各个村庄,一派这个收获季节少有的宁静和安乐,没有破家的痛哭,没有骨肉分离的嚎啕,没有流浪四方逃荒的难民。
一个名字正在静悄悄地用一种病毒式传播方式口耳相告。
遇春商号!遇春农业信用社!姚梵姚东家!胶州仁义郎!胶州及时雨!仁义传天下!信用满齐鲁!
至于士绅之间,则有传说此人是傻的,拿着丁宝桢给的鸡毛当棒槌,早晚有一天收不回贷款,要亏得满地找牙。
还有的士绅说姚梵是天才,不动声色的把一群穷鬼的地卡在了手里,今后尽可以高价卖给其余乡绅,或者租给佃农,至于那些签了合同的短工,肯定是要卖去南洋当猪仔,听说那些猪仔都是在海外的矿里当畜生用,干到死为止。一来一去,这姚梵赚大了。
有的士绅则觉得不必太危言耸听,此人这样行善,不过是想要做个样给丁军门看,在胶州亏小钱打名声。这贷款的信用社只可能在胶州这样小县搞一搞,若是扩到州府那般大小的治域,非把他姚梵活活亏死不可,更别提全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