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茵捏着钥匙站在家门前,盯着锁孔做最后的挣扎。
周三晚上十点。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一早就到了家,惬意地洗完澡坐到电脑桌面前准备第二天开会要用的资料——正是律所的旺季,她通常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毕竟除非是当事人指定要哪名律师做代理,不然但凡是她的律所接下的案子,都要先经过所有律师的讨论整合,才最后决定由谁来代理。
今天乔茵已经因为私事耽误了很多时间,按理说应该火急火燎地进屋工作,但她真的没有心情。
郑子昊提出要跟她分手,她答应了。他们交往了四年,感情稳定,甚至已经相互见过父母,就差去一趟民政局交个手续费盖个章,便可以成为合法夫妻。结果偏偏是在这种关头,郑子昊碰上了他的真爱,要跟乔茵和平分手。
倒不是乔茵乐意分,只不过她和郑子昊都比较理智,他提分手已有诸多考虑,理由一一罗列出来,全都在理。乔茵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考虑合理。所以仔细想想,这么藕断丝连,不如早些断了的好。
但理智是一码事,感情又是一码事。她心情不好,想出去借酒浇愁,偏又没那个闲工夫。
这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总算引开了乔茵的注意力。她转过头,看到住对门的肖杨正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慢慢完整地出现她的视野里。他一米八四的个头站在低矮的楼道里,总会给人要撞上顶的错觉。六月初气温已在飙升,他一身警察浅蓝色的短袖衬衫却没有汗湿,宽肩窄腰,修长精实的腿被裹在深蓝色的警裤里,身材好得叫人眼馋。
不仅是身材,肖杨那张脸也总是让乔茵忍不住多看几眼。脸型刀削斧削轮廓分明,鼻梁挺直饱满,薄唇宽额,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眼角上扬,很是撩人。可惜他通常都板着脸,眉眼间的神态也就变得不近人情,此刻微微皱着眉头的模样尤甚。他左手正拢在裤兜中掏钥匙,右手则扯着领带的领结,想要放松一下被勒了一整天的脖子。
乔茵又拿出了人前老是笑盈盈的样子,出声跟他打招呼:“唉,肖杨。今天不值晚班啊?”
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肖杨抬起眼皮瞥她一眼,稍稍点头,态度倒算得上冷淡,“嗯。”
好歹做了四年的邻居,哪怕私底下交情不多,她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加上他一走近,一股子烟味就扑鼻而来,乔茵再瞅瞅他半点没汗湿的衬衫,大约判断出来他是站在楼下抽了半天的烟才上来的。
她便识相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回头匆匆向他道别:“那我先进去啦。你辛苦了,早点休息。”
肖杨也已经打开了家门,没有回头,但还是给了她面子,字正腔圆地回了她两个字:“晚安。”
乔茵听罢进屋关了门,稍微松了口气。他们住的省会也是个一线城市,刑警多数都像肖杨这样忙得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偏偏这个月还事多,陆陆续续发生十四起凶杀案,他基本没回过家,脸不臭才稀奇。他俩交情不深,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跟他计较的。
门外头传来肖杨关门的动静,乔茵猛然记起自己大堆的工作,终于哀叹一声就把刚分手的事抛到了脑后,飞快地月兑了衣服洗了澡,开始赶进度。
她忙到凌晨三点半才得以休息,早上六点半又急急忙忙起来,一如往常开车赶往律所。接下来几天她都忙得头晕脑胀,周末也失去了休息时间,压根没心思去想私人问题。直到第二个星期的周六稍微闲下来,她瘫在床上倒头就睡,到了下午五点才悠悠转醒。
仰躺在床上,乔茵总算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被交往了近四年的男友甩掉的事实,心底慢慢觉出一股涩意。她于是发了短信给闺蜜交代事情经过,然后徒步走到距离社区最近的大排档,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乔茵酒品其实不错,只是心情郁闷,一杯接一杯地灌,总归还是醉了。最后又哭又闹,等到大排档都要收摊了,才付了钱离开。她晕晕乎乎回了家,靠在门口拿钥匙插了半天的锁孔,愣是插不进去。
没过多久她又泛起恶心,扶着门蹲下来就开始呕吐。
因此这晚肖杨下班回家,刚到家门口,看到的就是乔茵蹲在他家门前吐得昏天黑地的模样。
一看就是喝多了酒。肖杨满心只想着要赶紧进屋休息,哪有时间管她。他走上前,弯腰拍拍她的肩膀,冷声警告:“喂,起来。再在这里吐就跟我走一趟局子。”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她好让她让开,却没想到这个女人霍地站了起来,表情迷蒙,满嘴酒气,脑袋倒好像十分清醒:“你哪个局子的?我犯了什么事?证件拿出来我看看,不然小心我告得你回不了局子——”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又倏然弯腰,“哇”地吐了他一身。
她吐得突然,肖杨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着一堆秽物扑到自己身上,也只能挑眉直面惨淡的人生。他再看向乔茵,则见她再次蹲下来,对着他家的门脚一个劲地吐。
说实话,肖杨对乔茵的印象其实不错。她是典型的鹅蛋脸,除了那双睫毛又浓又长的双眼皮大眼睛,其他五官都长得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但看上去很舒服,关键是面善。同样工作忙,她却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很好,嘴甜又热心,还是个做律师的,成天穿着正式的西服套裙,看上去也算靠得住。就算有点律师圆滑的通病,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看来……
肖杨随意审视她一眼:身上宽松T恤和热裤的搭配就像家居服,长发扎成松松垮垮的马尾,双颊酡红,满头大汗,浑身酒臭。这副样子,哪是一个“狼狈”可以概括的。
看她平时人模人样,原来不过人模狗样而已。肖杨这么想着,干脆不再管她,兀自掏了钥匙开门,拿门板碰了碰她:“让开点,你挡路了。”
乔茵多少收住了呕吐的*,抬头迷茫地看了眼他家大门,忽然又站起来,双眼发亮地盯住他,看起来仿佛瞬间就醒了酒,“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头一秒还险些被她唬住,听她这么一问,肖杨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我家。”他冷冰冰地说完,就伸手拨开她,迈开腿打算跨进屋子。
哪知乔茵反应异常迅速,利用体态娇小的优势飞快地从他胳膊底下钻进屋内,正儿八经地挺直了腰杆拦在他跟前,脸上表情相当严肃:“非法侵入住宅,最多可以判三年有期徒刑。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她向他伸出手示意,“钥匙给我,然后马上离开,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肖杨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而后推开她的手,一步跨过了门槛。
乔茵见状有些慌,但脑袋还是不清醒的,至今没有认出他,只强作镇定地拿出手机,死死守在玄关不肯挪开脚步:“你再进来我就打110报警了!”
脚步从容地经过她身边,肖杨开了客厅的顶灯,一把扯下领带随手扔到沙发上,“我就是警察。”
“你……”乔茵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捂住嘴没了声音,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也来不及管,手忙脚乱地冲进厕所,趴在马桶边开始了又一轮剧烈的呕吐。他们俩的房子格局相似,她虽然醉得连邻居的脸都认不出来,但要模清厕所的方向也还是简单得就像出乎本能。
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厕所出来,肖杨就没再管她,解开扣子月兑下那件被她吐得惨不忍睹的衬衫,回房找了件汗衫穿上,又走到厨房喝了杯冰水,在冰箱里找现成的食物。
厕所里不再有呕吐的声音,却也不见乔茵出来。肖杨先吃了几块面包填肚子,然后径直来到厕所,发现乔茵背靠墙壁坐在马桶边,居然就这么歪着脑袋睡着了。把马桶里的秽物冲掉,肖杨蹲摇摇她的肩:“乔茵。”
“嗯……妈……”她难受地晃了晃脑袋,闭着眼睛咕哝,“明天中午吃糖醋排骨吧……”
肖杨嘴边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他累得巴不得倒头就睡,经她这么一闹已经心情不佳,现在见她不醒,真有冲动要把她晾在这里一整晚。
但再怎么说都是住对门的邻居,这么干影响不好。他想了想,模模她的口袋试图找到钥匙,结果钥匙没模到,反而听见马桶里传来金属碰撞管道的声音。
“……”看来不只把她吐出来的东西冲进了下水道,连钥匙也被冲走了。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只得弯腰把乔茵扛起来,扔到了他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些,肖杨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拿上换洗的衣服和毛巾进了浴室,洗完澡就打开客厅的空调躺到沙发上睡觉。接连三天没有合过眼,他半睡半醒时想起卧室里的空调似乎忘了开,却已经疲困得无暇顾及,合了眼便沉沉睡去。
所以第二天一早,乔茵是被热醒的。
她头痛欲裂,迷迷糊糊呻/吟了一声,挣扎着张开眼爬起来。下意识地感到热,她扯了扯衣服就开始伸手在附近模索,希望找到空调遥控器。床旁却不像她记忆中那样摆着床头柜,手模过去,显然是空的。
不耐烦地模了许久,乔茵忽而发现周围的家具十分陌生,总算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过来。她记得自己出门前没带多少现金,再模模口袋,钱是没少,只有手机不见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试着转动门把,发现房门没锁,才稍微松了口气,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
八十多平米的屋子,一室一厅,站在卧室门口也能将客厅看个遍。乔茵马上就找到了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的肖杨,经过酒精刺激而运转迟缓的大脑里顿时警铃大作——她想起来了,昨晚她喝得烂醉,不仅没认出肖杨,还把他家当成了自己家……
老天!她四年以来树立的良好形象就这么毁了!还是在住对门的邻居面前!
忍住了抓耳挠腮的冲动,乔茵捏着耳垂冷静了一会儿,再看看客厅里还在熟睡的肖杨,决定先去厕所整理一下仪容。抚平了床单,她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东西,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离开了卧室。走到厕所门前又发现了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她赶忙捡起来,闪进厕所轻轻关上了门。
她飞快地洗了把脸,找不到肖杨家的梳子就拿手指梳了梳头发扎成干净利落的马尾,再双手捧水简单漱了口,大约十分钟,终于把自己收拾得熨帖了。外头响起脚步声,她猜到是肖杨醒了,于是最后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确定不会出洋相,才打开厕所的门。
没想到刚开了门,就见肖杨端着杯冰水立在门口,半垂下眼睑平静地扫了她一眼。
“肖杨。”她愣了半秒,立马换上赔罪的笑脸,“真的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说完还不忘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迎上他的视线,表现得万分感激,“幸亏你收留我一晚,要不然倒在楼道里被别人看到,又得传到我妈耳朵里去。谢谢啊,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很忙。”他拒绝得干脆,侧过身从她身边走过,站到盥洗台前,放下玻璃杯,拿起了牙刷和漱口杯。再把牙膏捎到手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点什么,转过头看了眼乔茵:“你的钥匙被你扔进马桶冲了。”
“啊?哦,那个没事,我在楼下小李那里放了备用的。”小小吃了一惊,她笑笑,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嗯。”肖杨熟练地把牙膏挤上牙刷,漱了漱口,开始刷牙。
“那我先走了,打扰了,真的很谢谢你。”感觉得到他并不欢迎自己,乔茵识趣地告辞,临走之前又想起点什么,回头问他,“你要不要吃楼下的面?我想下去买早餐,帮你带份回来吧?”
他正刷牙,回答有些含糊不清,“不用。”
乔茵便不再说什么,自个儿来到玄关,鬼使神差地想起四年前自己刚搬来这里不久,母亲沈燕芳在街坊邻里“视察”了一圈回来,特地对她说过的话:“这社区里,跟你年纪合适的还是很多的。你自己好好把握,要是看对眼了,就谈谈看。不过千万要记着,对门那个肖杨不行。他长得是挺好看,但一个做刑警的,工作危险不说,手机还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这律师工作也不是闲职,要是两个人都常年忙到一块儿了,最后肯定得分。”
这四年里乔茵偶尔也会想,即使没有沈燕芳的提醒,她也没可能跟肖杨在一起。毕竟他太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又太“识相”,别说是做恋人了,他俩要做朋友都很难。
她一面分神一面打开门,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对门自己的门前。仔细一看,是个老太太,手里捏着一串钥匙,回过头来撞上她的视线,脸上闲适的表情转变为震惊。
好吧。乔茵深吸一口气。如果这不是在做梦,那这个老太太绝对就是她的母亲,沈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