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下午两点,泰好食餐厅虽不像午餐时段那样爆满,但也依然还能见到许多客人。为了答谢乔茵,李仲成执意要请她吃饭,她见不能拒绝,只好跟他一起进了餐厅。
李仲成特地要了一个包厢,点完菜便对乔茵笑了笑,脸色看起来比在律所的时候要好多了。他瞥了眼墙上的液晶电视,突然有些诧异地睁大眼:“X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钟政昨夜于家中被杀?”
“什么?”乔茵正端起茶杯要喝一口茶,被他的话一吓,洒了半杯滚烫的茶水到手上。她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赶忙放下茶杯。李仲成约模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赶紧站起身担忧地看向她的手:“没事吧乔小姐?”
“没事,我去拿凉水冲一下。”匆匆对他笑笑,乔茵瞥了眼液晶电视,起身走进包厢的洗手间。电视里正在重播午间新闻,李仲成应该是在新闻里看到了消息。她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洗被烫红的手背,想起中午肖杨突然打给她电话问的那几个问题,莫名有些心慌。
他们这些律师原本就常跟法院打交道,加上四年前陈文的那个案子,乔茵更是对钟政印象深刻。现在钟政死了,还是“被杀”,嫌疑最大的一定就是陈文的儿子陈浩翔。这大概也是肖杨忽然打电话给她的原因。
但是乔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这几年一直有跟陈浩翔保持联系,他的确恨透了钟政,但他也算是个理智的学者,几年来谋划着的,从来是以学术研究来证明律师伪证罪的不合理性,极力主张取消这一条款。陈浩翔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不可能突然间就改变主意,要对钟政杀之后快。
迷惑地冲了会儿手,她确认手背已经不再火辣辣地疼了,才关掉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把手擦干。结果兜里的一张卡片也掉了出来,她弯腰去捡,发现那是刚才李仲成在律所给她的名片。
她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瞬间僵在了原地。
李成。
他不是说自己叫李仲成吗?
而且李成这个名字……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李建辉的弟弟。
脑袋里零碎的线索顿时连成一条线,乔茵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性。她头皮发麻,看了眼还坐在外面的李仲成,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半分钟之后,她平复了情绪,摆出焦躁的表情,走出包厢的洗手间,回到了座位上。
“李先生,您刚刚说钟法官在家里被杀,是在哪看到的?”
或许是被她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吓到了,李仲成脸色微微一变,“刚刚看到的,滚动条那里。”
乔茵点点头,皱着眉头从包里拿出手机:“不好意思,我想先打个电话。我们律所还接了个案子,原本是钟法官来审,现在出了意外,我得先跟我们的律师联系一下。”
他颔首表示不介意,“你随意。”
在联系人里找到肖杨的名字,乔茵摁下拨通键,很快就听到了电话被接通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肖杨谨慎地沉默了五秒,然后稍稍压低声音开口:“乔茵?”
抿了抿嘴露出略显烦躁的神态,乔茵假装给手机锁了屏,把它倒扣在桌面。李仲成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状便问:“没人接吗?”
她捏了捏眉心,“估计在忙。算了,我待会儿再打吧。”
李仲成见她心情不佳,就状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钟政这个名字我上次在报纸上看到过。他是四年前审陈文律师那个案子的法官吧?”停顿片刻,他一手托腮思考了一阵,“会不会是陈文律师的儿子干的?我记得前阵子他还上报纸了。”
“应该不会。”乔茵摇摇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陈文的事现在都已经闹得这么大了,他没必要再杀人。”她想了想,又说,“而且前两天我们还联系过,他看起来情绪很正常,还托我帮他找陈文代理那个案子的卷宗。”
“他要看卷宗?”李仲成挑起眉梢。
“是啊。刚才我们从律所出来之前,张律师还在帮我找。”将头发捋到耳后,她看似随意地抿唇一笑,笑容里适当地带着点遗憾,“那是个刑事案件,也是陈文代理的最后一个案子,可惜了。他的当事人因为谋杀一对男女,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陈文一直很愧疚,现在他过世了,陈浩翔就想找到当年那个当事人的家属,好好替他父亲道歉。”
他听完却沉默下来。半晌,他忽然出声:“乔小姐,你看过我的名片了吗?”
乔茵皱了皱眉,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嗯?”
“你看过我的名片了吧。”李仲成的语气却变得肯定,他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你知道我是李建辉的弟弟。”
通过电话听到这句话的肖杨疾步踏出律师事务所,拿着刚从张律师那里要来的卷宗回到了警车里,用对讲机通知严聪:“梅齐路的泰好食餐厅。悄悄进去,他跟律所的老板乔茵待在一起,可能会挟持她做人质。”
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乔茵短促的尖叫!
李成低沉而狠戾的声音随后响起:“什么时候看的?在律所的时候?你居然能装到现在?”
“没有,我刚看到的。”乔茵的声线有点颤抖,呼吸紊乱,应该已经被他用什么武器威胁。但她似乎在尽可能保持冷静,说出的话也条理清晰:“我刚才说的也不是骗你。陈浩翔要是知道你回国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狗屁!他昨晚就已经死了!”李成却突如其来地咆哮起来,“知道他看到我的脸以后说了什么吗?‘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杀我’!他妈的就好像这辈子只会说这两句话!”
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肖杨听到了枪声。一声惊叫从较远的地方传来,下一秒泰好食餐厅就炸开了锅,人们慌乱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还夹杂着好几次枪响,以及李成越来越远的怒吼:“滚!统统滚出去!”
肖杨一面驱车赶往泰好食餐厅,一面再次打开对讲机向严聪提供即时情况:“李成在餐厅开了枪。现在不确定有没有人员伤亡,叫上救护车,你们尽快赶到。”
这时泰好食餐厅基本已人去楼空,大厅的桌椅多数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李成拿胳膊勒着乔茵的脖子站在收银台前,手握一把自制手枪,用枪口死死抵住乔茵的脑袋。包厢门口倒着一个餐厅服务生的尸体,他不过是刚好推门进来送菜,就被情绪失控的李成一枪射杀。
餐厅外面远远传来警车的鸣笛声,乔茵踮着脚被动地被李成勒着,不敢轻举妄动。一开始李成只是拿弹簧刀威胁她,所以她根本没想到他还带着枪。现在他把所有客人都赶了出去,只可能有两种打算:要么是要跟她同归于尽,要么是要挟持她做人质跑路。
很快,严聪就带着其他警察包围了餐厅的正门,他握着枪来到餐厅门口,放开嗓子对里头的李成喊:“李成!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释放人质缴械投降!如果反抗,当场击毙!”
“把记者叫过来!让他们直播!不然我就杀了她!”李成歇斯底里地喊回去,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冲散。
“没用的……”乔茵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挣扎着说道,“你根本不可能给李建辉伸冤……人就是他杀的……”
她的话再一次刺激了李成,他更加用力地用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对着她的耳朵奋力吼叫:“不可能!他不会杀人!”
耳膜承受不住这样的音量,乔茵感到耳鸣,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辩驳,虚弱地继续:“当时陈文最多也只能帮他争取到死缓……问题是李建辉非但不配合,还一口咬定人不是他杀的,才让陈文因为律师伪证罪坐了牢……”她张合着嘴喘了几口气,“知道李建辉为什么到死还喊冤吗?”
李成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发了疯地扯拽她的头发,按住她的脑袋往收银台上一砸:“闭嘴!”
脑门狠狠磕上收银台,乔茵只觉眼前发黑,掀了掀嘴唇,头晕目眩地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你会回国工作……他不想你在这里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记着你有个杀人犯哥哥……”
这个时候,餐厅门外传来严聪的声音:“李成!我们已经通知了记者!现在我一个人进去!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当面协商!”
眼看着严聪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李成一会儿看看乔茵,一会儿又猛地抬头看向严聪,满头大汗,脸上肌肉紧绷,像是快要乱了手脚。而严聪停在了距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手里的枪仍然指着李成,双眼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李成,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我们会让你上新闻。”
“除非让我看到新闻直播!否则就不要废话!”李成也拿枪指着他,飞快地看了眼大厅里正对着他的液晶电视,一张脸涨得通红,“别想蒙我!我看得到!”
严聪暗自咬了咬牙。他们的确通知了记者和摄像师,但是想让现场即时上新闻是完全没有可能的,那会造成更严重的社会恐慌。
看出他的犹豫,李成猛地勒紧了乔茵的脖子,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快点!”
乔茵脚尖都被他勒得离了地,脑袋开始缺氧,整个人像是月兑了水的鱼,快要窒息:“李成……你哥哥有留遗言给你……”她抓着李成勒住她的胳膊,指甲都要陷进他的皮肉里,“有一封电子邮件……是一段录音,他留言要我等你回国的时候亲手转交给你……我把它刻成了光盘……就放在律所……”
“你还想骗我!?”身形一顿,李成冲她吼叫的同时,注意力也从严聪身上挪开——看准了时机,严聪立马扣下扳机!
听到枪声的那个瞬间李成迅速反应过来,侧身一躲,胳膊却还是被子弹擦过,痛得条件反射地松开了乔茵!
被他猛然仄歪的身体带得跌倒在地,乔茵顾不上发软的腿,马上就爬起身朝严聪的方向跑过去。见情势不对,李成趴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冲着严聪的手开了一枪!手腕中弹,严聪的手枪月兑了手,第一时间要模向备用的枪,却已见李成握着枪瞄准了乔茵!
“砰!”
电光石火之际,收银台后方响起的枪声结束了一切。
乔茵两腿一软跌跪在严聪跟前,心惊肉跳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肖杨收起枪跑向李成的场面。肺叶中弹的李成仰躺在地,身/下渐渐淌开一滩鲜血。肖杨来到他身旁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他已经死亡,才拿出对讲机通知外面的警队:“已将嫌疑人击毙,现场安全。”
三分钟之前,他赶到了泰好食餐厅门口,找到餐厅的老板,问到了餐厅后门的位置。随后他就从后门潜入,埋伏在李成身后,在关键时刻开了枪。
严聪拍了拍乔茵的肩,以此安抚。急救人员及时赶来,给严聪的手做紧急处理,又扶起了乔茵,询问她有没有受伤。直到被扶起来的那一刻,乔茵才慢慢缓过劲来,视线还逗留在李成的尸体上,稍微有点发愣。
二十分钟后,她被扶上警车,要去局里做笔录。姗姗来迟的记者围在警车边不停拍照,肖杨远远瞧了一眼,看到车里的乔茵拿手挡了挡,终于还是摇开了车窗,清了清干涩发哑的嗓子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们:“不管你们是哪家媒体的记者,如果在报道此案的时候把我的照片和身份曝光,就请做好收律师函的准备。我会追究到底。”
而后也不管他们的反应,重新摇上了车窗。
肖杨收回视线,低头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李建辉那个案子的卷宗。看到卷宗里夹着的一片光盘时,他的眼角微微上扬。
原以为乔茵提到李建辉的遗言只是在拖延时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个光盘存在。
他抬头望向驶向警局的警车,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刚才对记者说话时的表情。
而乔茵做完笔录已经是下午五点。站在警局门口给律所的同事报了平安,她又叮嘱他们绝对不能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沈燕芳,才松了口气。在联系人名单里找了找,她发了条短信给肖杨,大意也是让他千万别让沈燕芳得知几个小时前的险境。
结果短信刚发出去,她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短信提示音。转头看过去,竟然是肖杨正朝她走过来,一边迈开步子一边掏出手机查看短信,然后显而易见地挑了挑眉。
“没有别的事了吧。”停在她跟前,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前走,语气不容置疑,“车明天再去拿,我先送你回去。”
乔茵还有点惊魂未定,想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肖杨于是就把他那辆沃尔沃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乔茵坐上车的时候就想,幸亏肖杨不是要开警车送她,不然她这天进过警局的消息一定立马传遍整个社区。
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肖杨把车停在了社区的停车场,乔茵下车以后又听见肖杨也下了车,才转身看他,勉强笑笑:“我自己可以上去,谢谢你了啊,肖杨。”
他充耳不闻,绕过车子来到她身边,稍微皱了眉,“走吧,我等下还要回去值班。”
难得他这么热心,乔茵哪敢不从,没再多说什么就跟他一起上楼了。肖杨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没多少表情地交代她:“洗个澡睡一觉,要是觉得怕就把朋友叫过来。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不过我不保证能及时回你。”
“嗯,谢谢。”她侧着脸点头,一双大眼睛总算恢复了点光彩,“你有时间也多休息,辛苦了。”
肖杨也不多逗留,见她进了屋便离开。
晚上睡前,乔茵窝在沙发上边擦头发边看电视,偶然想起这回事来,就抓起一旁的手机给肖杨发了条短信:“已恢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改天请你大搓一顿小表心意。看你好像好几天没睡足了,案子结束以后一定要好好休息。晚安!——乔茵”
还以为等到明早都不会有这个大忙人的回应,她没想到短信才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收到了肖杨的回复:“嗯,晚安。”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跟他本人一样,不冷不热。
唯一奇妙的地方在于,乔茵看完这条短信,原还有点不安的心竟平静了下来。
她懒懒趴到沙发上,觉得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