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妈?”
乔茵在婚礼会场接到沈燕芳的电话,听说有个外国女人打电话给自己,下意识地皱了眉。“哦,哦好……你说,我记着。”她轻轻拍了拍身边肖杨的胳膊,“手机借我一下。”
拿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肖杨一手夹着香烟,垂眼看向她。用他的手机记下沈燕芳报的号码,乔茵挂断电话以后又从自己手机的联系人里翻出一个号码,跟刚才记的对比,确认一致后,才把肖杨手机上那个号码删除,还给了他。
“我出去打个电话。”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走出了会场,甚至没注意到肖杨一直在看着她。
掐灭手里的烟头,他也稍微拧紧了眉心。
而乔茵一面走出会场,一面拨打了刚刚那个号码。那是clairejones家的固定电话,这不太正常,因为claire联系她通常都是用的手机。找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乔茵等了许久,最后得到的是电话录音。
她只好又拨了claire以往用来跟她联系的手机号码,这次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乔茵松了口气:“hiclaire,thisisjoey.”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乔茵一时间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好一阵过去,她以为不会有回应,才忽然听那头响起了一个饱含笑意的男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拖长着音调钻入她的耳膜,令她顿时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
“hi,joey.”他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同她道好的。
浑身的毛孔仿佛瞬间紧缩,乔茵头皮发麻地睁大了双眼,过了数秒才张张嘴,竭力保持镇定地捏紧手机,开口问:“o’sthat?”
男人没有回答她。下一秒,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claire?!”心头骤然一紧,乔茵不自觉抬高了音量,强作镇定的语气终于被惶遽替代。周围经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她压根没工夫管这些目光,记忆深处无数血腥恐怖的片段钻入她的大脑,她听到女人的尖叫哭喊和求救声,她已经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回忆还是此时此刻她真实听到的声音。
那个男人显然还拿着手机,慢悠悠地出声回应了她:“noyouknohoiam.”
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彻底激怒了乔茵,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失控,张口就无法抑制每一个发音中爆发出的怒火:“yousonofbitch!atthehellareyoudoing!”
电话那头的男人哼笑起来,每一声笑都带着叫人汗毛直竖的颤音。
“i’mingforyou,joey.”
他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亲吻了一下手机。乔茵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起来,而还没等她再开口,对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立刻把手机关机,乔茵取出sim卡,手脚有些混乱。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吓得一颤,回过头发现是肖杨,才松了一口气。她脸色异常苍白,肖杨见了不禁挑眉,清黑的眼仁又将视线转向她手里的sim卡,作为一个对侦查追踪手段烂熟于心的刑警,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出了什么事?”
“等等我。”乔茵没有立即跟他解释,只拉了拉他的手,然后跑开去找酒店前台。确认了婚宴场地的出租不会在电脑上登记,她便定了定神,又回去找到肖杨,告诉他必须得赶紧离开。
肖杨微微皱眉看了她两秒,没有多问,跟陈胜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和她一起离开了酒店。
他们开车前往郊区的公园,路上靠边停了两次。第一次,乔茵下车把折断的手机sim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第二次,她把取下了电板的手机和电板一起丢进了公共垃圾箱。
路途中经过一家中国移动手机专卖店,她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一台诺基亚,还有一个预付费号码。等到了公园附近,肖杨把车停下来,就见乔茵用新买的手机和预付费号码拨打了一串奇怪的号码。
他思考片刻才判断出来,那是美国的区号加911。
乔茵报了警。还是在中国打越洋电话给美国的911报警。
不像他们律师,由于常年在国内工作,肖杨已经很多年没再接触过英语。他仔细听了乔茵说的话,但也只能粗略听出来她报的是失踪案,失踪的人名叫clairejones,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一长串地址。
趁着这个时间下车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冰的矿泉水,肖杨拿着水回到车里的时候,乔茵已经挂了电话。他把水瓶的瓶盖拧开,将水瓶给她,让她先喝一口冷静一下。
清冽的矿泉水滑过喉管,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口腔,也使大脑清醒了不少。乔茵稍稍吁了口气,用水瓶冰了冰脸颊,转头对上了肖杨的视线。她掂量了会儿措辞,许久才想好一个合适的开场白:“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四年前我在美国碰到过一个变态杀人狂。”
略一颔首,肖杨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详说。”
“当时我是去美国看朋友,她叫clairejones,是那边的警察。”从他手里拿过瓶盖,她低头把瓶盖拧回水瓶上,一字一顿地陈述,“结果很不凑巧,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查一起连环凶杀案。更不凑巧的是,那个凶手作案的时候刚好被我撞见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他,“所以我被他抓走了。”
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乔茵试着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之后我侥幸逃出来……又给警方提供了线索,帮他们抓到了那个凶手——他的名字是degarcia。”她说,“但是那个州没有死刑,他们只能把他关在监狱里。去年这个时候……我接到claire的电话,她说degarcia越狱了,警方完全找不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当时把这事瞒着肖杨的心思,她顿了顿,不大确定地瞅瞅他,“不过当时claire跟我说只要我不去美国就不会有危险……我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知道她补这么一句的原因,肖杨面不改色,眼神也没有分毫变化,只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她,“继续。”
点点头,乔茵想了想:“刚才我不是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吗?她告诉我有个外国女人打电话给我,还把来电显示的号码给我了。我看了一下,是claire家里的电话。但是我再打过去,没有人接。所以我又打了她的手机号码……”她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电话的人是degarcia。”
那么她报警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了,“所以你打电话报了警?”
“嗯。”她点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i’mingforyou’,就是不会放过我的意思。”乔茵回忆着那通电话,她的记忆在受到惊吓以后变得有些错乱,“我还听到有女人的尖叫……我不确定那是不是claire,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想起claire,她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混乱,“我怕claire因为我出事……她还有个没成年的女儿。”
肖杨沉默地听着,将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外。b市十月初的天气还比较炎热,恰好到了午后气温最高的时段,行人来往多撑着遮阳伞,因而视野内花花绿绿的伞几乎数不过来。在人口数量庞大的中国,人海就是最有利的掩护。乔茵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挂断那个电话以后的一系列反应都在告诉肖杨,她很担心degarcia会找到她。
她会惊慌到这种程度,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degarcia带给她的心理阴影极深,二是他的确有能耐找到她。
“先不要紧张。”等她说完,肖杨才适时地开口,语气没有半点异样,就好像事情真的不像乔茵想象的那么糟糕,“一个被通缉的逃犯要出国没那么容易。claire是警察,既然她也一直在关注degarica的动向,就不可能轻易出事。”而后他绕开了话题,“说说他的情况。”
“谁?”
“degarica。”
微微眯了眼,乔茵感觉到车里的冷气扑到她的脸上,这让她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她在黎明逃月兑后被送到警局,做笔录时周围的环境也像现在这样舒适。可惜她心绪乱成一团,恐惧和慌张来回撕咬她的头皮,她的脑袋快要爆炸。
“他杀了……很多女人。具体有几个我也不太清楚。”她只能先从最表面的说起,“我记得他杀的女人通通都是金头发绿眼睛,长得很漂亮。那天晚上我在停车场看到他,他在把一个姑娘拖进他的车里。我躲在一台车后面打电话报警,没想到被他抓到了。”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会儿,她才翕张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继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昏迷,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杀人。”
肖杨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这就像一种无声的鼓励,乔茵在他的注视下找回了一点勇气,接着回忆:“他把她活着肢解了……避开大动脉,先从小的地方开始……如果痛晕了,就泼水让她醒来。”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一直在惨叫……”
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渐渐在脑海中浮现:男人高大的身躯被灯光拉扯的影子压住了她的双脚,女人凄厉的惨叫,滴着血的锯齿,被一根一根扔到地上的手指,浸泡在血水中的断肢残骸……
乔茵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一双大眼睛眸光黯淡,眼神有些呆滞,只有眼底的恐惧和慌乱在隐隐颤动。
这样的反应让肖杨蹙紧了眉心。她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她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
“放松。”肖杨握住她的手,平稳的声线里仍旧听不出情绪,也以这种口吻引导她平复情绪。乔茵的状态相当糟糕,他知道现在不能逼迫她回忆当时的细节,于是直接引她跳过中间过程:“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怎么逃出去的?乔茵再次恍惚了一下。
“我醒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早……他发现以后很生气,应该是因为我醒的太早看到了他杀人,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说他本来是不打算杀我的。”她大脑里的信息太乱,只能顺着那个可怕的过程回想,没法跳过其中的经过,“然后他也用对待前几个死者的方法对我,把我打晕丢到了一个房间里。”
伸了手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肖杨将她拉过来,又使了点力把她整个人都抱到驾驶座这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好完全抱住她:“没事,到这里就够了。”眸色渐黯,他却没有露出多少表情,语调沉稳,放缓了语速安抚她,“现在你很安全。”
这是肖杨头一次看到乔茵这样的表现。去年接连几次碰上命案的时候,哪怕是突然见到了尸体她都相当镇定。由此也不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才会让她时隔四年再回想还这么失控。
伏在他胸口冷静了一会儿,乔茵逐渐不再颤抖。肖杨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定了定神——再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四年……那些只是回忆而已。他说得对,至少她现在很安全。
“那是一间废工厂……他做过改装。”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他留给我一只没有手指的手……要我找到其他部位,把整具尸体拼齐……”侧过脸睁大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乔茵借此保持清醒,以免再全身心陷入回忆里,“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每个房间都是尸体不同的部位……但是不只一个人的尸体……有好多人的尸体……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才是我要找的……”
她还记得她看到十几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时不要命的尖叫。那一颗颗头颅都被割掉了耳朵、鼻子和嘴唇,眼球也被挖去,留下两个骇人的窟窿,整张脸都血肉模糊。那个人将这些被夺走的器官分别储存在不同的房间里,而乔茵一面呕吐一面在成堆的器官中翻找,她的双手和胳膊上全是血迹。
数不清的手指、脚趾、胳膊、腿……血肉翻撅,在鲜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中扑进她的视野。那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简直要耗尽她一生的气力,可噩梦没有结束,当她找到最后一个房间,等待她的是十几具尸体散落一地的内脏。
直到那一刻乔茵才意识到,degarcia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让她有机会活着离开。他只是想在杀她之前享受,享受她在人体残骸堆中的尖叫、恐惧和呕吐,享受她惊惧到极点也不得不为了活命而在鲜血和破碎的血肉中翻找、挖掘的场面,享受她找到最后一个房间、面对满地内脏时的绝望和崩溃……他在折磨她的过程中享受着极致的快/感,然后还要在将她活着肢解的过程中得到高/潮。
但真正意识到这一切以后,乔茵霎时间冷静下来。
她在最后那个房间的门口,颓然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你们应该能想象……要在血淋淋的手指堆里找出正确的十根手指,以此类推,在脚趾堆里找脚趾,在眼珠堆里找眼珠,在嘴唇堆里找嘴唇,在鼻子堆里找鼻子,在头颅堆里找头颅,在胳膊堆里找胳膊……等等等等。经历过这些,之后再碰到啥杀人案看到啥尸体,乔妹都觉得不会比记忆可怕了……
猜猜乔妹后来是怎么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