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程以萱再次陷入可怕的梦境之中。
梦中,时间好像回到小时候,她三岁生日的那一天,温婉开车带着她疾驰在公路上。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车就那样一刻不停地往前开,无边无际的死寂,仿佛一直通向地狱。
她感到很害怕,想要温婉停车,可就在她转头去叫“妈妈”的那个瞬间,温婉竟也蓦地向她转过头来。
第二个“妈”字顿时哑在口中,再叫不出来,因为她猛然之间发现,身旁那个开车的女人样子虽然与温婉有几分相似,但并不是她的妈妈。不过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那女人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妈妈呢?”她又惊又怕,身子向后死死抵着车门。
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女人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意,“怎么,你不认识我了?还真是健忘啊!要不要看清楚一点呢?”
说着,女人便将脸探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凑到了她的眼前。
“不要!方向盘,方向盘!你快点回去,看路……”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她的头狠狠磕到车上,之后车大概是翻了,她只觉得自己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还活着吗?她有些不确信,睁开眼睛才发现竟然是身边那个女人用身体保护了她。
“你,你怎么样了?”她费力抬起她的头,只见女人满身满脸都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奄奄一息之际却还在挣扎着,似乎有话要说。
“要记得……”
要记得什么呢?她确信她一定还说了什么,只是每每到此关键时刻,梦便会准时醒来,就好像上天为了不让她知道后来发生的内容而特意为她定了闹钟。
跪在床边,她轻轻掀开窗帘一角,一股凉意立时扑面而来。不过九月才过了大半,却已然有了往年十一月前后的模样,看来这个冬天怕是不甚容易熬。
叹了口气,她放下窗帘,重又坐回床上,思索着那个奇怪的梦,以及梦中那个怪异的女人。
这个梦出现已然有段日子,细想想好像就是从程佑赫出车祸那天开始的。
起初,只是一些杂乱的片段,一闪而过,细碎得无法拼凑,后来随着梦次数的增多,情节便越来越饱满,也越来越连贯,而真正做到能够完完整整梦到整个过程,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可惜的是,即便是这样,也未能听到女人最后一句话。
这并非执念,程以萱心里清楚。
人之所以会做梦,除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情况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源于人本身的潜意识以及久远的记忆。
温婉都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这个梦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又偏偏出现在那一天,在她亲眼目睹佑赫被车撞伤的那一天?
不会是巧合,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定是当时的情景刺激到自己,意外勾起了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出车祸时的记忆。只是那记忆太零散、太模糊,白天的纷扰太多,以至于大脑根本无法将之拼凑,所以才会以梦的形式表达出来。
而如果这一切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就表示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找到真相的关键。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不是温婉的模样,但既然她肯舍命护她,就和大家口中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那么她所代表的就一定是温婉,是妈妈。她死前对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也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自己身世的真相?是对程修业的愧疚?还是对于生命即将逝去的深深的恨意?
一切都无从得知。
程以萱无奈的摇摇头,知道仅仅靠坐在这里发呆是绝对得不到答案的,罗紫玉昨天的那番话虽然尚未得到证实,但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信了大半,此时就如一块大石,正沉甸甸压在她的胸口。
妈妈,请您保佑女儿,保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着温婉的照片她默默祈祷,然后反手从床垫下抽出两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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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萱从来不知道,短短的七个工作日竟然可以如此难熬。不能见陆海洋,也无法面对程修业,偏偏在罗紫玉面前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
这实在不是她程以萱所擅长的。
拿结果的那一天是个雾霭弥漫的糟糕天气,一大早,程以萱便接到市政府发的重污染天气三级黄色预警信息,这对于她本已忐忑的心情无异于雪上加霜。
真是老天也不怜我。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她翻出口罩,默默戴上。
大概受到天气的影响,这天的交通拥堵明显有所缓解,甚至连来检测中心取结果的人也没有几个。
冷冷清清的走廊里,程以萱拿着那份报告呆坐许久,竟然有些打了退堂鼓。
程修业这些年是如何待她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除了娶罗紫玉进门这件事外,父亲对她可谓是关爱倍加,百般容忍。如此恩情,若非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做得到?一定是罗紫玉为了报复才这么说的!一定是!
她点点头,劝说自己不要看了,那件事一定不是真的,可每每想到陆海洋,理智又告诉她,这份报告对于两个人来说至关重要,她需要看,也不得不看!
算了……她在心中长叹一声,闭着眼撕开了那份报告。
仿佛被劈头浇下一盆冰水,程以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凝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亦是一阵阵地发昏,明明是那样简单又熟悉的几个字,却好像刹那间成了外星文字,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
“半同胞兄妹……半同胞兄妹……”她吃力地读着那几个字,反反复复。
那一天,程以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检测中心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到了家门口。
罗紫玉果然没有骗她,那个梦也并非空穴来风,养育了她二十三的程修业不是她的父亲,而那个差一点就和她步入婚姻殿堂的陆海洋却还是她的亲人,她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这还真是讽刺啊!
自嘲地抬了抬嘴角,程以萱想她大概是没能成功的,全身月兑力一般,疲倦的甚至连钥匙都几乎捏不住,努力了许久才终于开了门。
家里空无一人。
应该都在医院陪弟弟吧。她皱了皱眉,却突然意识到,那个无时无刻不追随着她的小尾巴,就这样莫名其妙之间,变得与她再无瓜葛。
他不再是她的弟弟,他不再是她的父亲,而他也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一切就仿佛梦一场,醒来,发现全变了。
又或者说,其他每个人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只有她自己。
程以萱小心又认真地将家里的每间屋子,每个角落细细看过,那许多的回忆,甚至不用去想便自动跳至脑海,一幕幕的,仿佛过电影,快乐或甜蜜,伤心或痛苦,无论哪一样,对于她来说曾经都是那样弥足珍贵。
可现在,家还是那个家,她却变成了外人。所有的回忆,痛苦也好,美好也罢,都再与她无关。
她姓程,叫以萱,仅此而已。
永别了佑赫,永别了爸爸,只可惜,你听不到我叫你最后一声——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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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市是个美丽的小城,虽然远远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但环境也相对好得多。
没有雾霾的天空看起来格外蓝,就连阳光也辉煌起来,金灿灿的不似此时的季节。
邱名山被这样难得一见的天气所感染,心情顿时也舒爽起来,进屋换了一身便装,独自溜出门。
若说起来,其实此次F市之行完全没有必要,以“名山制药”的规模及资产,像今天谈的这种小厂子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只是M市近日来雾霾成瘾般,久久不肯散去,搞得他这个慢性咽炎患者实在有些头痛,恰恰此时接到收购提案,考虑到F市的如画美景,他到底还是动了心。
自己出来走走,还真是神清气爽啊!他大大伸了个懒腰,心情好到不行。
没有保镖形影不离,也没有认识自己面孔的熟人和仇家,在这里,他完全就是路人一个,不用顾忌形象,也不用提防谁,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只可惜,韩轲那小子实在不争气,不过就是洗澡时凉些罢了,临走临走竟然病倒了。不然,此时若有他相伴左右,岂不美哉!
遗憾地摇摇头,邱名山再次勾起嘴角,上午的收购谈的十分顺利,最后竟然以一个比他预想还要低许多的价格成交,大大出乎他意料。
而且头天晚上预报的多云也被突如其来的风给吹散了,天气又晴又暖。开门红并事事顺利,看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或许之后还会遇到什么好事呢?
邱名山心情大好地沿着主路溜达出去很远,渐渐便有些饿了,拦了辆出租车,他决定难得自在的轻松时刻,一定要去找些特色,顺便馋下家中那位病号,让他知道知道不和他同去健身房会有多么大的损失。
的车师傅一路急踩急刹,不多时便靠边停了车。
邱名山开始还有些嫌弃,可才一下车,便被铺天盖地的香气勾醒了肚里的馋虫,找零索性也不要了,大手一挥,直奔路边摊而去。
这一顿,吃得满心欢畅,邱名山抹抹嘴,十分好记性地拍照留念,顺便想象了下韩轲看到这些照片时呲牙咧嘴的表情。
一定会很可爱吧哈哈哈!
眯着眼睛,他付款走人,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出手阔绰以及手机、钱包的奢华早已引起旁边那桌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