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五安……五安不会这般恨……”柯一梦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湿润了,也许是因为苏皖的死,也或许是因为眼下的绝境,但掩盖在满是的血污里,都几乎看不出来了。
五安嗤嗤地笑着,想在看一场滑稽的表演,但那眉眼间的桀骜,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只见她伸出右手,用食指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双眼闭着,像是在冥想,但随后食指的指甲居然奇异地伸长,直扎进皮肉里,一珠血滴渗出,在月光下是诡异的颜色,顺着清秀的鼻梁滑下,染在微微勾起的唇角,仿佛能听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冷笑。
还没等柯一梦为此而惊惧,那锋利的指甲像是刀片一样划到了鼻梁上,顿时拉开了一条腥红的伤口,血液也仿佛是爆开一般溅射开来,远远看去,就像是盘踞在脸上的一条巨大的红蜘蛛。
指间的锋利不停,柯一梦几乎连眨眼都忘记了,眼看着五安将自己的身体划裂,直划开到胸口的位置,身体像两边裂开,宛如一朵怒放的花,只是不断涌出的鲜血不断刺激着眼瞳的承受能力,而这一切就像是被魔力牵引着一般,柯一梦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并且浑身因恐惧而严重颤抖着。
腥红的血流铺撒了一地,将满地的花瓣染遍,那些花瓣就像是航行在血海中的小船,仍旧无知地摇曳着。
直到五安身体的那朵“红花”里爬出另一个身体,就像是蜕皮的蛇一样,重新挣月兑出来,而那具躯体终于像是蛇壳一样被遗弃了,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而从躯体里月兑出的身影却没有柯一梦想象中的那样血腥可怖,反而是一张让人看上一眼就魂牵梦绕的面容,只是那张脸带着一丝虚化般的透明,就像梦一样不真实,柯一梦知道,她是这栋唐楼的女主人。
远处的林薇薇同样圆睁的眼,看着这一切匪夷所思,有几次她都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一直强撑着意志,因为她要找到一线生机,最后也最难的那一线生机,让她离开这里……即使会再面对下一次……
“一直都是你……对吗?”柯一梦的声音带着严重的颤抖,她自己也能听到那种颤抖,但是她却无法控制,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将是下一个死者了:“五安不会知道绿儿的事……”
“你知道绿儿?”女主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并迅速打断了柯一梦的话:“你不该知道的。”说完这一句,她的眼中忽然充满了怨毒,仿佛是尘封的伤疤被人撩起,那种极力压制下的怒不可遏。
柯一梦被这眼神逼退了几步,脚踝突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事物上面,她回头,是那个写着她名字的墓碑,是那样的残旧和凄凉。
她能感觉到女主人的逼近,甚至能从风里的血腥味里嗅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而她连逃跑的念头都打消了,因为不可能逃离这里,唯一的出口在女主人的身后。
长长的指甲迅速地靠近她,仿佛都能听到指甲传过风而刮出的尖锐声音,她看着这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将她淹没了,那个曾经在穷途末路时砸破玻璃逃生的她,那个在血狱莫大的压力下坚强的维持生命的自己,忽然感觉到了绝望所带来另一种解月兑,也许死亡真的能解决很多事,至少不会挣扎得那样卑微。
她伸手抚模着墓碑,就像是轻抚自己久违的家门,忽然觉得那块写着她名字的墓碑好像就是早已预示好的结局,至少她还有一块墓碑留在这里,比起子爵他们,已经好得太多太多了。
可是就在她伸手轻抚的时候,女主人停止了靠近,甚至收起了凶恶的神态和攻击性,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柯一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女主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停止攻击,而且从天空颜色上来看,已经快要天亮了,血示的惯例是越接近任务时间的尾声,怨灵的攻击会越凶猛,但此时女主人停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女主人是被什么力量限制住了,但是从那双绝美的眼睛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光,她深深觉得不是,那双眼里忽然有一种让人感觉到柔软的东西,更仿佛错觉一般的看到了一丝泪光的阴影,清冷而动人,柯一梦甚至有点失神,她没有料到,那双形状完美的眼睛,褪去了怨毒的神色之后,是那样的美,美得我见犹怜。
但这个墓碑上明明写着柯一梦的真名,这难道不是一个诅咒?若不是,那牵扯着怎样的意义。
然而这一切对于柯一梦来说充满了费解,但远处矮丛里的林薇薇却已经想通了,她是这一行人中思维最敏捷,反应最迅速的人,而且也是求生意志最强烈的,这一刻,看到女主人怔怔失神又楚楚动人模样,她终于猜到了女主人的心愿!
“扫墓!是扫墓!”林薇薇高呼出声,迅速从玫瑰丛里站了起来,并迅速冲向最繁华婀娜的那棵树,我终于在最后的一刻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沈梦听是柯一梦的真名,但同时也是女主人的芳名,也许是个巧合,也许是血狱故意所为,在柯一梦看来,这个墓碑就像是个诅咒版写着自己的名字,但林薇薇并不知道柯一梦的真名,因而她就看到这个坟墓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都应该是女主人的墓,而沈梦听也正是女主人的名字!所以柯一梦对墓碑的那一下轻抚,充满了一种哀悯的情愫,对柯一梦来说是对自己的哀叹,而在女主人眼中看来就是对她的一丝缅怀而惋惜,毕竟她生前确是一位受人仰视的不世才女。
柯一梦先是一惊,她没有料到林薇薇竟然一直藏匿在这里,而随即反应过来的她也立即从林薇薇的话语中贯通了思维,她亲眼目睹了女主人临时前的画面,是自尽而亡,只因死前受千夫所指、百般嘲笑,才以死抗争,但其实在那段情事中,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所爱非人,不仅始乱终弃,还在她大婚当天与她自幼情重的丫鬟私奔,她的遭遇其实堪称可怜,但只因一生的孤高桀骜,在她如此伤心绝望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关心她,哪怕是一句真心怜惜的话,都没有,即便她含恨而终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坟前上一炷香、扫一扫墓,以至于孤坟荒凉、风雨浸蚀,想必每过一个寒暑,她对世人的恨便多一分,所以才会变成怨灵。
林薇薇并不知其中太多就里,但就刚才的重重情态看来,柯一梦轻抚墓碑就让女主人停下了攻击,那么扫一次墓必然就是完成她的心愿,眼下无香无烛,唯一能扫墓的便是鲜花,而扫墓时最理想的花无疑是死者最喜欢的花卉,而在这园中,必定是那树梅花,女主人爱梅早已提示多次,而这一树的生机在林薇薇看来也必然是血狱给执行者预设的提示,生机盎然即生路所在。
既然思维已经通透到这样的地步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迟则生变,所以她几乎用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折了树上的一枝十分娇艳的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刻间放在了墓前。
但随着她手中的花枝刚刚离手时,柯一梦几乎是惊声尖叫的一般的喊道:“不要啊!错了!”当即向那花枝踢去,想将花枝踢开!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花枝已经仿似有自主的生命一般,像利箭一样破空疾射而去,就在连眨眼都来不及的一瞬间,花枝从林薇薇颈下插入,并迅速从眼眶穿出,柯一梦都仿佛听到了眼珠破裂的声音,就看着一只美艳的花枝传过一个娟秀美貌女子的脸,变成了恐怖残忍的一幕。
林薇薇仅剩的那只眼还留着一丝难以置信和疑惑,但迅速枯竭的肢体让她带着这样的无望和无知就这样倒下去了。
“那树上……树上……”柯一梦心里涌动着莫大的悲伤:“树上的根本不是梅花!而是桃花!”
她忘不了那本日记上曾有一篇中写道:“梓学今天命人移植了一棵树到我后院,我起初以为是梅花,但后来发现,原来是一颗桃树,也许他是认错了吧,否则不可能不知道我并不喜欢桃花,那种风尘之花总是红得艳俗,就像风尘女子般水性杨花,也就绿儿这样不通世事的小女孩贪它美艳而喜欢它,我怎么会喜欢呢。”
林薇薇的确非常聪明,但正是这种聪明才让她忘记了一些最基本的事情,被线索误导,以为主人喜爱梅花,院中就必定是梅花,都忘了现下是三月时节,已是初春,何来的梅花吐艳,反而正是桃花的花期。
而这棵桃树从笔记上的记录和后来发生的事情,不难推断出,是冯梓学为了讨绿儿欢心才送来栽植的,只是巧接了错认为是梅花以掩耳目,事到如今,女主人墓前又怎容得这样一支桃花?
不知是悲从中来还是深感痛悟,一滴泪终于从那仿佛都快要干涸的眼眶中流出,沾染着她满面的血污,滚成隐隐的红色,像一颗胭脂烫,染着深红的妩媚。
女主人看着柯一梦脸颊上的泪,沉默而柔和,这一刻她只是个弱质女子,没有了凶煞的戾气,没有了无垠的恨意,平静地让人心碎。
“其实你也是个不幸的人,其实我们都一样。”柯一梦说着,从方才林薇薇藏身的地方摘下一朵白色的玫瑰放到了墓前,那是整个院中唯一适合扫墓的花,泪水仿佛是悲伤翻涌出的海浪,不停的落,让她浑身颤抖着,不是害怕,只是冷,心里的冷。
女主人的脸上多了一滴泪光,是一颗嫣红欲醉的胭脂烫,然后消失在柯一梦面前……
当阳光露出第一丝微醺的时候,柯一梦抬起了头,望着那一丝晨光,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阳光唤醒了殒仙镇的又一个清晨。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11号唐楼,昨夜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然而新的一天又代表着她即将踏入下一个噩梦。模着右手断掉的两个手指,她并没有悲伤,血狱是会自动治愈成员在血示中造成的损伤的,即便是残疾,应该一两个月后,手指又会恢复如初,只是有些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模了模身上的血迹,那是他的血迹,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上任何一句她开始萌芽的想法时,却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从此以后,这条地狱般的路上,又只剩下她自己了,而那些身上的血迹也许会流进她的身体里,从此以后,她会带着他的血,一次次重返危机里,但或许真是这些血,让她觉得,也许他一直都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