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起来,虽然云州地处南方,冬天毕竟还是冬天,待得南方都下了第一场雪,北地的军情却依旧没有多少好转。
大梁的国力是要比宋强一些,但是被称为北地蛮夷的地方却也有了相当强硬的势力,没有了五代十国,北地的骑兵却按照历史的惯例变得十分厉害。
十一月,楚王刘湛领命,封行军总管,远赴北地边城。
京城之中无人看好他这一去,是以颖王、赵王、黎王,包括未成年的昭王、禹王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兄弟情谊,为其远送京城外十八里地。
刘湛走前三日,宫中杨昭仪因触怒历祯帝,被贬黜冷宫,杨相未敢出一言相护,数日后同样被连降三级,贬作黄门侍郎。
然而这一切却与远在云州的宁博容没有多大关系,她亲自做了红茶配果酱蛋糕来给崔氏,却见崔氏这日的心情似是十分不错。
“阿娘,又碰上什么喜事了?”
“阿容,你且来看看这个。”崔氏笑盈盈道。
宁博容好奇上前,却是一封帖子,“咦,这乃是阿爹的好友?”
“是,昔日好友,只是你阿爹辞官,他却仍在瀚州做官,原同你大兄一样,乃是瀚州刺史,只是瀚州乃是中州,是以官阶比你大兄要低上一阶。”
宁博容点点头,“如今他这是……致仕?”
“是,我曾与他家夫人相交,一家皆是和善人,只是此人为官太过清正,朝中又无人,几乎就在这中州刺史的位置上做了一辈子,不过好在无功无过,如今致仕,愿意到我万里书院中来教书,却是一件好事,听你阿爹说,这位于刺史可是做得一手好学问。”
宁博容笑道:“仅仅是这可不会让阿娘你这样开心。”
崔氏抿唇道:“说的不错,这于刺史有一幼女,因前几年祖父去世,三年前又丧母,这婚事便也一拖再拖,今年恰是十九岁,与你二兄年纪正相当。”
宁博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是阿娘,你可从未见过这于家姑娘呢。”
“于刺史的家风是毫无问题的,一生也就只一老妻并一良妾罢了,这于家小娘子乃是原配所生的正经嫡女,她五六岁上我曾见过一面,端的是好相貌,总不会太糟糕,这云州潞州两地势力盘根错杂,反倒不如于刺史这等清白简单的人家。”崔氏耐心道,“即便是你,我也是想寻那家风正的书香门第,原卢夫子家的长孙令仪倒是不算太差,可惜人家幼时便有订下的婚事,倒是可惜。”
宁博容:“……”算了吧,那个卢令仪?站在沈七身边都被秒成渣不说,他那个母亲……完全将他宠得不成样子好么!
“不要看这卢令仪似乎被孟氏宠溺太过,阿容,你阿娘这辈子看人还算准,不论是那楚王还是沈七,这些男子眼里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要同他们过好日子,你也需得用心,这日子过下去会很累,那卢令仪虽比着他们不如何,却也是俊俏英朗,有成山兄管着,不会太不成材,且他虽有些娇气,一双眼睛很是清澈,要教他学好不算太难,此等心思简单的少年郎,以我阿容的聪明,轻轻松松便可过一辈子富贵安稳的日子。”
崔氏的话很语重心长,宁博容却垂下眼睑,她知道,崔氏的话很不错,在这个古代来说,崔氏这般的评判标准才是最正确的,但是她——
对这个古代看似已然习惯,实则还是有些“水土不服”,这纠结所在便是她有精神洁癖,在现代时她对男友的要求也不算高,只需要长得顺眼,脾气不要太坏就行,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许出轨,精神和*都不行,她就是有这样的洁癖,倒不是说真正有多相信爱情,但是若是另一半还有其他女人在心里,或者去同别的女人睡觉,她就打心眼儿里恶心。
这种洁癖,那是治也治不好,到了古代,才发现这一点好致命。
因为古代男人……
想想就觉得挺心塞的。
“阿娘,这于刺史一家什么时候到?”
崔氏见宁博容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便也不说了,“据说三两日就要到云州了。”
宁博容抿唇一笑,“那好,到时候我们总要先见一见那于家娘子。”
说是三两日到,日子是过得极快的,不像宁博容一家是住在翠华山上,几间竹屋极尽风雅,卢成山和张敏之这等夫子,实则就住在书院附近,翠华山下有一小镇,也是山清水秀风景上佳,他们便在这镇里置了宅子,每日到书院走着去不过一刻时间罢了。
万里书院这两年突然崛起,使得这山下的房子都涨了不少价格,一些外地求学的学子若是一时未能入书院读书,便在山下租赁一屋舍住下,此地小桥流水,颇有南地水乡风情,也算是一宁静平和的读书好地。
那于刺史单名一个珽字,几十年前便与宁盛有些私交,此时致仕,他原是寒门出身,老家并无家眷亲朋不说,连唯一的老父也已然去世,便想带着家累到南方颐养天年,宁盛的万里书院之名他也有听说,若到了晚年还能教书育人,自是不错的选择,是以他果断带着一家前来投奔宁盛。
早早的宁盛便亲自替于珽盘下了镇里一处三进的院子,有个不算大的小花园,又有一池荷一座小亭,虽格局上不如北地的宽阔,却颇有几分南方园林的精致,最主要的是离卢成山、张敏之家都近,也便于时常往来。
于珽到的第三天,便请了宁盛一家、卢成山一家和张敏之一家到新居中小聚,宁博容便抱着去见未来嫂子的严谨态度,任由阿青给她折腾穿衣。
因为天气太冷,这时节又没有大棉袄,穿衣服自然是一层两层三层的来,但是宁博容今年冬天让做的填了野鸭绒的薄皮衣,里面加上一件,不用穿得太臃肿又极保暖,嗯,用个现代的说辞,这叫皮羽绒。
外面套上一件墨绿的窄袖宽襟短襦,配一条月白洒银线的十二幅长裙,外套七分长的宽袖翠绿外袍,同色束腰,最后加鹅黄梅花披帛,发梳简单的双螺髻,簪白玉珍珠花钗,插两个碧油油的玉梳便也罢了。
“就贴这个吧。”浅绿的五瓣梅花钿也贴好,依旧是素面朝天,宁博容就这样随着崔氏出了门。
冬日里出门是挺遭罪的,但是宁博容如今寒暑不侵,自是无妨,且那小镇虽就在山下,崔氏却不会容她时常下山,是以能出门散散心,她也挺开心。
更何况,今日里还有任务在呢。
进了于家大门,崔氏将这乔迁礼送了,便随着容貌清秀的小丫鬟进了内堂。
内堂烧着火炭,一派融融暖意,宁博容将斗篷月兑了递给阿青,于珽的夫人于两年前过世,妾不能出来待客,如今这主事人便是于珽长子之妻鲁氏,鲁氏乃是瀚州大户人家出身,这内外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给鲁氏见了礼,宁博容便不着痕迹地朝着鲁氏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子看去。
在现代,十九岁的姑娘不过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女孩子,还已经成年了,却也不会完全被视作成年人吧?
在这个年代,十九岁却已经是很成熟的年纪了,这鲁氏实则也才二十出头罢了,她已生了一女,这年才刚三岁,也抱出来见客,一群人便围着她,这小姑娘也不怕人,倒是咯咯笑得欢。
鲁氏身旁那女子,显然便是于家还未出嫁的姑娘,崔氏看中的那位了。
要说长相,果然如同崔氏所言,这位长得眉清目秀,这般温温柔柔笑着的时候,气质很好,有种别样的清纯婉约之态。
单看外表,那是绝对可以过关的。
“于家姐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玩耍?”宁博容笑着问道。
那边大人们围着小孩子,这边就只坐了宁博容、卢家六娘卢珊珊和张家三娘张茹,并这于家二娘于晚。
其中卢珊珊向来是个内向娇怯的性子,年纪比宁博容要小上一岁,平日里便腼腆得说上几句就要脸红,循规蹈矩得很,张茹却比宁博容要大上好几岁,足有十七了,前两年便订了亲,来年就要出嫁,她与宁博容也并不相熟,并不像是崔氏的好友安氏之女陈臻臻那样温柔婉约,性情略有些清高,除了读书,平日里几乎可以说是沉默寡言,这于晚与她们第一次见,更是不熟,若是宁博容不说话,这四个人对面坐着,难道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么?
幸好于晚不似卢珊珊那般腼腆,也不像张茹那等清高,宁博容一说话,她便笑道:“哪里有什么玩耍,不过看几本书写几个字罢了。”
卢珊珊便细声细气道:“难道于姐姐不做些女红吗?”
于晚失笑,“做自是要做的,家母不曾过世时,可是天天督促着我做呢,可惜我似是与此上并无多少天赋,手上被针扎了不少次,却总是笨手笨脚做不好。”
说着便有些伤感了,毕竟她的母亲才刚过世三两年罢了。
宁博容这才发现,这于晚瞧着温柔如水,实则竟是个挺爽利的性子,并不扭捏。
“我也是不爱做女红的,不知于姐姐爱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一些,”于晚微笑道,“倒是宁家妹妹的名声,我远在瀚州也是听说了。”
张茹眉间微微一动,缓缓道:“可是《少年说》?”
“这倒不是,我听说宁家妹妹的时候,还是因为那笔好字,家父同宋理宋先生有些私交。”于晚柔声道,“不过《少年说》确实令人惊艳。”
宁博容有些不好意思,以她的阅历和才情,要写出《少年说》这种水平的文章那是基本上不大可能,只是自小她太过聪明,是以宁盛丝毫不曾怀疑她。只能说宁博容还是脸皮太薄了,没修炼成那些小说里男女主角随随便便抄袭李白杜甫的诗苏轼辛弃疾的词,还能淡定自若的厚脸皮。
这边聊了一会儿,便开了宴,瀚州靠海,这于家人的口味就与他们不尽相同,一桌子的菜基本上都是……海鲜类为主,不过几味点心倒是很特别,宁博容特地问于晚问了食谱,于晚也就大大方方地给了,这不是那等独家点心,在瀚州并不少见,但看她的熟悉程度,怕是做点心也是一把好手。
归家之时,宁博容便笑道:“阿母,这于家姐姐当真不错。”
崔氏也很满意,“于家家风一直很是正派,家中那妾只得一女,早早便嫁了出去,如今这鲁氏管家,也是分毫不乱。”
“回头我写封信与阿兄说一说吧。”
“提一提便也罢了,回头我与你一道去一趟潞洲。”
“好!”
这年头操持一场婚事可是不简单,不过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氏并没有什么征询宁博裕意见的意思,宁博容却细细给宁博裕写了一封信,将于晚的人品相貌性格脾气包括爱好都写得清清楚楚,不两日收到回信,上只有十分具宁博裕个人特色的几个字——
“谨听阿父阿母之命便好。”
……这人,还真是心宽得可以。
崔氏说要去潞洲,当然是要将宁博裕现在的住处好好收拾一下,若是要娶妻,自是要让小夫妻二人在潞洲住的,让宁盛同于珽通过气之后,她这厢一边忙着请媒去于家纳彩,一边开始准备起来。
在大梁,这要结次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辈子三个孩子都是讨债一般,老大宁博闻不用说,当时他成亲崔氏就颇有些不情不愿,次子又是这般不顺,幼女……别当她看不出来,这才是个真正的问题人物。
纳彩过后,合了八字,说是宁博裕与于晚八字相合,所谓天作之合,反正宁博容对这方面也不大懂。
之后崔氏就开始忙碌着准备彩礼,因恰好要过年,这彩礼的准备过程就愈加显得忙乱。
翻过年去,宁博容便十三岁了,宁博裕更是二十有四,崔氏更急着将他的婚事定下来。
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宁博闻早早便到了翠华山,这纳征也就是送彩礼,理论上是要选择亲族中两位有官位、有才貌的二郎作为“函使”和“副函使”去,过程更是十分讲究,宁家去的二人,为首的自是官居从三品的宁博闻,另有副函使一名,乃是宁盛写信自洛州赶来的宁家一位子侄,他只是个八品小官,但长得倒是玉树临风,宁家少有长得不好的孩子,这宁博华虽是宁盛四兄的庶子,可嫡母不慈,自小受宁盛接济,这时宁盛邀他来,他自是不会推辞。
宁博容看着楠木盒子里的《通婚书》,再瞧向那整抬的五色彩缎、数十匹锦帛、成堆的铜钱,甚至还有猪羊牲畜、米面粮油、点心水果、女乃酪油盐、酱醋葱姜……最让她瞪大眼睛的是,还有一只山里猎来的黑熊和两只体型壮硕的山猞猁……也不知道这可怜的熊是从哪个冬眠的洞里被活生生挖出来的。
说句实话,看到这些彩礼,她深深觉得以往看的古装电视剧欺骗了她,这规模,根本就不可能包到那些个盒子里去好么,单单看那抬彩礼的壮汉就有几十个,那是相当壮观浩荡,而且东西……也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反正,是不会有什么金银钗环宝石□□放在彩礼里面的,只有那两大堆的铜钱,实则也就五六百贯罢了。
不过东西种类之繁多,实在是宁博容从未见过。
可惜的是,这种正式时候,宁博容是不可能跟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直到天色擦黑,宁博闻带着《答婚书》回来,便算是正式订了婚了。
“日子定下了,因那于家□□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家博裕更是年长,婚期便定在五月初六。”崔氏蹙着眉,照她的心思更早一些也是无妨,于家早就备下了于晚的嫁妆,但太匆忙总是不好。
年后天气愈加寒冷,还未开春之前,对于北地将士而言却是雪上加霜,刘湛去后陆陆续续给宁博容写过几封信,却是聪明地写给宁舜华,再买通了这位表妹转交的,是以崔氏都不曾发现。
上一封信中,便真诚感谢过万里书院在那几年里教他武学,否则,他在那前方却也坚持不下来,虽不曾明确提及宁博容,但两人心照不宣,这实则是在感谢宁博容。
直到开春,才算是有了转机,两场大捷随着春|意传到云州,上下一片欢呼之声。
楚王刘湛之名,这才正式进入大梁朝堂一众官员的眼中。
而四月上,崔氏便带着宁博容赶赴潞洲理化县,如今宁博裕已经是理化县的县令,一方父母官,不比当初当县丞之时,经常住在县衙不回来,崔氏给他准备的两进院子并不常住,但阿杏仍然将之打理得干干净净。
“洵拜见姨母。”沈七恭恭敬敬地行过礼。
崔氏微笑道:“七郎怎会在此间?”
“因要静心读书,外祖父去世后,这处屋舍便空了下来,理化县山清水秀,平素安静,我便搬到此间来住,已然有大半年了。”沈七淡淡道。
宁博容原要来找崔氏,却是在帘后脚步顿了一顿。
……这沈七,怎么有点儿阴魂不散的意思?
这也太有“缘分”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总算是准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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