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国子监应当刚刚放课,卢令仪和两个好友来逛西市并不会太奇怪。
事实上,身边这人突然开口,卢令仪都吓了一跳。
能在国子监念书的,自然都是权贵人家的子弟,否则即便是再有钱,也是进不了国子监的。
卢令仪能交上这两个朋友,连他自己都觉得挺惊讶的,不过崔氏看人一向精准,卢令仪自己不觉得,但与之相处之后便会知道,这小子实则是个相当简单爽直的人,是以旁人也愿意与之为友。
这两位少年都是国子监里家世数一数二的,说话那位少年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聿字,乃是博望侯慕容熙之子,博望侯不同于李家一门双侯,资历上却不逊于李家,不似是宁家这等暴富又衰落的人家,博望侯慕容熙出身的慕容氏本就是世家之一,其祖父又曾同开国先皇一块儿打天下,到了慕容熙这一代,却是不逊其威名,且慕容熙的妻子是当今圣上的妹妹福慧长公主,虽不比刘婉贞乃是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这位福慧长公主刘婉淑乃是宫中那位对刘婉贞有恩的贵太妃之女,那位贵太妃一生只得这一女,因她的原因,不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刘婉贞,都要给这位福慧长公主几分面子。
所以,这慕容聿算来乃是刘湛嫡亲的表兄,至于另一位少年,却也是家世不凡,当今圣上只一皇后,皇后早逝再未立后,那位皇后亦是出身名门,却只一弟名赵英,这少年便是赵英之子赵月疏,说来唯有赵英,才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国舅,且仅此一位。
这两位坊丁当真是倒了大霉,莫说是慕容聿看不惯开了口,便是赵月疏也是满脸不悦,这国舅之名哪里是随随便便好说的,便是赵英也从不在外显摆这名声,如今一个市井无赖头子,居然敢自称国舅?!
听到有人叫破了宁博闻的身份,那两个坊丁自是不肯放肆,吓得腿都软了,心中更是暗自叫苦,这权贵老爷怎地跑到西市来了?他们不都该去逛东市吗?
“阿聿,原来是你。”宁博闻淡淡道。
他自是见过慕容聿的,每次宫中宴请,福慧长公主自然不会缺席,而慕容聿亦是常客,当今圣上还是挺喜欢这个长得风流俊俏的侄子的。
算起来,宁博闻乃是慕容聿的姨夫,相互之间也是沾亲带故。
宁博容却并不知道这两个少年是谁,她只认识卢令仪,与卢令仪见过礼之后,才互相一介绍。
“既然碰上了这等事,那市井无赖自是不能姑息。”赵月疏一板一眼道。
他虽长了一张美人面,说话起来却颇有几分严厉范儿,实则在赵家,唯他长得最像先皇后,是以圣上也最为看重他。
赵月疏性情不若卢令仪爽直天真,亦是不若慕容聿圆滑周到,却是相当认真严谨,这市井无赖头子拢了一群孩子做扒手,道德真心败坏到一定境界了,乃是赵月疏万万不能忍的无耻之徒。
若是旁的官员碰到此等事,事涉颖王,指不定许多人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这姓向的既有一女乃是颖王宠姬,谁知道动了他会不会得罪了颖王,偏生现场几人,却是都不怕。
“那阿兄,你自去处理这事吧,我与舜华、舜英去书肆里看一看便归家去。”宁博容轻轻道。
宁博闻点点头,因几人并未带多少家仆,他就让自己的小厮跟着宁博容他们,又吩咐过宁氏姐妹身边那两个高大的婢女,才算是放心离开。
看来他原是那种出门并不喜欢带人的类型。
宁博容反正是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的,事实上……宁博闻见过自家妹妹甩鞭子的手艺之后,也不是……太担心?
那小扒手一脸惶惶然地被带走了,两个带刀的坊丁武侯屁也不敢放一个,自是带着他们往法曹参军那里去了。
宁博容同宁舜华、宁舜英姐妹走进了近在眼前的书肆。
这家是宁博闻曾经常来的一家书肆,店面挺小,但进去之后却相当开阔,且分为上中下三层,书的数量可以说是相当丰富。
“咦,姑姑,聿表哥也是到这里来呢!”宁舜华道。
卢令仪三人本就是要到这书肆来的,现如今宁博闻去了,正义感十足的赵月疏也跟着去了,卢令仪也去看热闹了,唯有慕容聿带着书童走进了书肆,却是不曾跟去。
宁博容一抬头便看到了慕容聿,因书肆中没什么人,光线也暗,她便将帷帽取下由阿青拿着,这一抬头,便与慕容聿看了个正着。
慕容聿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方才那口齿相当伶俐的少女长得竟是这般模样。
没错,从宁博容抓住那小扒手开始,他便看到了,后来听她说话,声音也是悦耳,说句实话,他也是有些好奇的,却不曾想,这少女长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宁博容是与宁博闻长得极像,但宁博闻身上的丰神俊朗柔和下来,换做宁博容的模样,却是有种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
例如慕容聿这般眼下泪痣桃花相的,对女子的杀伤力极大,而例如宁博容这般纤细清美楚楚动人的模样,对男子的杀伤力也同样巨大。
宁博容倒是淡定地低下头继续看手边的书,慕容聿反倒耳根有些微红。
说句实话,宁博容对这等……风流长相很不感冒。
到古代来已经够悲伤了,这古代男人的节操本就可信度低,这慕容聿又生得这般模样,即便是他无心,也多的是女子投怀送抱,她才没什么兴趣。
要说她现在遇到的这些个少年,长相好的着实不少,家世优的也有那个几个,单看个人那都是十全十美的模样,偏偏结合起来看个个都是困难模式,不说刘湛那个混蛋吧,就是沈七,家里也是绝对的困难到深渊模式,例如面前这位慕容聿——
宁博容也是听到些许传闻的。
关于那位福慧长公主,似乎大梁的公主们除了那位开国长公主之外,都长得有点歪,刘婉贞是这等一碰就哭的小白花儿性格,那福慧长公主,便是天真烂漫四十岁还当自己十六岁的少女性格……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还是听宁氏姐妹吐槽了来的,她们觉得比起那位姨妈刘婉淑,自己的母亲刘婉贞那绝对还算是好的。
要知道,四十岁的玛丽苏,那杀伤力是相当巨大的。
有这样一位妈,不得不说,眼前这位慕容聿将来的妻子,大约也是困难至深渊级的副本难度?
所以,宁博容从从容容地挑了几本书,付了帐与宁舜华、宁舜英姐妹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两串小珠链子玩,又挑了几朵珠花,才上车归家去,从头到尾就没把那慕容聿当回事。
回去之后刘婉贞却又来了,得知宁博闻带宁博容并宁氏姐妹上街去,却连叫都没叫她一身,啪嗒啪嗒又掉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宁博容都被她哭烦了,站起身来柔声道:“阿嫂,你既心情不好,听水絮说连哺食都不曾用,我去做些东西给你垫垫肚子吧。”
刘婉贞正待拒绝,水絮却是使了个眼色给她。
便是水絮,也是看出宁博容已经被刘婉贞哭得烦了。
刘婉贞这才擦了擦眼泪道:“那就麻烦阿容了。”
宁博容便利落地起身,转到小厨房去了。
这人心情越是不好,吃些甜食却会好过许多,宁博容随手做了几个糖三角,又下锅炸了几个脆香浓郁的甜甜圈,抹上一层果酱,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开,再有一碟子拔丝苹果,这年代的苹果还不叫苹果,叫朱柰,在中国,实则在夏禹时就有苹果的记录了,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水果,最后加上一盘她拿手的小甜饼,摆在盘里就很是赏心悦目。
好不容易磨蹭了半个时辰,她只得回到厅里去,之间刘婉贞的眼睛仍然红红的,宁舜华、宁舜英姐妹正在安慰着她,宁博容放下食盒,“阿嫂,还是吃些东西吧。”
“姑姑,这是什么?”这些个花样,也不是宁氏姐妹全都吃过,例如那果酱甜甜圈,便是第一次见。
宁博容轻轻一笑,“糖三角你们一向爱吃,这是小甜饼,先前阿母也是极爱的,另有拔丝朱柰和果酱甜甜圈。”
“甜甜圈?”
“对。”
说句实话,这名字还是相当可爱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刘家的基因问题,刘湛并这宁氏姐妹都是狂热的甜食爱好者,崔氏不爱甜食,宁博闻也不爱,刘婉贞……也嗜甜。
这边几人正要开动,却有婢女匆匆来报,说是有客到访。
刘婉贞抹了抹眼睛,“是阿聿啊,让他到这儿来吧。”
宁博容:“……”
所以说,有这种女主人很糟心的好吗?她压根儿就不会意识到比如这里是自己的住处,让一个已经十五六岁的少年进到这里来实际上不大合适。
水絮自然是会提醒刘婉贞的,但是刘婉贞眨了眨眼睛,“阿聿也不是外人,再说了,阿容不会介意的,是吧?”
宁博容:“……”她能说她介意吗?
连住的房子都还是刘婉贞的呢!她又没打算和刘婉贞撕破脸。
不过,这慕容聿白天才刚见过,便也罢了。
慕容聿是来告诉刘婉贞,大抵今晚……宁博闻是不会回来了,谁也不曾想到,抓一个市井无赖,竟是牵扯出一串的小鱼,那个法曹参军竟是那无赖的亲舅舅,本就是靠着他的关系才补了这个职位,那无赖更是当着赵月疏和宁博闻的面大放厥词,纠结了一票的市井之徒差点儿对他们动起手来,事情闹得太大,已经闹到圣上跟前去了,最重要的是——
这无赖服软之后有供词,几月间供奉颖王的数额足有数千贯之多,这数字大得有点惊人了!
连他也是没想到,刘婉贞会让他直接去府中的偏院,还是那……宁鸿胪的妹妹住的院落。
还未进门,他便闻到一股子甜香,诱人到他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对劲的程度。
待得婢女领他进了门,便看到那今日见到的少女正将筷子递给自己的姨母。
“阿聿来啦,不如也一块儿用点吧。”刘婉贞勉强笑道。
慕容聿正想推辞,但那甜香却让他……推辞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反正宁博容是确定了,只要有他们刘家血统的,尼玛一个个都拒绝不了甜食啊!这基因该有多强大!
“这个好吃,”刘婉贞柔声道,让水絮夹了一块拔丝苹果给慕容聿,“我记得从小婉淑姐姐便爱吃甜甜的东西,阿聿也是吧?”
慕容聿自从进了门就是一派腼腆模样,“是。”
宁博容:“……”
好吧,她是知道了,其实吧,要攻略福慧长公主那样的估计也不大难,天天拿着甜食将她塞饱了,玛丽苏少女也是挺好哄的,至少不会像刘婉贞这样哭得叫人心塞不是吗?
比起慕容聿白天给她的第一印象,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竟是意外得乖。
虽比起卢令仪和赵月疏,这位要圆滑周到多了,呃,毕竟有那样一位母亲,他若是情商太低,真心顶不住啊,情商高又长得这副模样,当真是个在京城混得不好都没天理的天之骄子。
吃完了夜宵又传完了话,慕容聿便要走了,刘婉贞却留他,“阿聿不若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不了,反正住得也不如何远,若是不回去,家中阿母怕是要担心。”
慕容聿正要走,哪知这时候却有一个男装婢女匆匆跑了进来,“公主,有急信!”
宁博容奇怪地看过去,一眼便认出这是刘婉贞身边常在外院走动的女官水音。
这厢慕容聿的脚还没跨得出去,那边刘婉贞一看信扫过几行就一下子惊叫出声。
“阿湛!”
宁博容猛然间朝她看去,却见刘婉贞眼中泪珠滚滚落下。
……莫名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嫂,发生了何事?”
刘婉贞不管合不合适,直接将那密信递给了宁博容。
宁博容只看过几眼,心中立刻一紧。
前线战事吃紧,刘湛亲自率军出征,却被己方一位中郎将背叛偷袭,乃至于北地荒漠之中失踪,生死未知。
……哪怕知道这位是个重生者,有着粗得不能再粗的金手指,宁博容却也一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不说对刘湛有多少情意,在她的心中——那几年里几乎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刘湛,好歹完全够得上朋友的标准。
“我可怜的阿湛,”刘婉贞哭着,“那中郎将当真可恨!却说也是那杨侍郎的好友!偏存心害我阿湛。”
宁博容对其中有多少阴谋诡计并不感兴趣,她忧心的只是刘湛的安危。
实则北地前线离京城并不算十分遥远,若是快马加鞭,六七日上便可到边城,大梁的京城,本就不在月复地,反倒是偏于北线,反倒是洛城位于大梁地界的中央,乃为副都。
慕容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姨母不用担心,阿湛定会没事的。”
宁博容略惊异地朝慕容聿看去,因他这句话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至少感觉上是如此。
“阿嫂,先不必如此忧心,待阿兄回来,与他说过再论吧。”宁博容轻轻道。
总之,等宁博闻回来,她要亲自与他谈一谈。
实在不行——她便任性一次!
明明穿越的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山长之女,吃吃喝喝读读书写写字便也罢了,但宁博容总觉得自己正往……说不清楚的轨道上同正常的行进轨迹偏离得越来越远。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刘湛那么一个重生男,蝴蝶翅膀竟是扇动得如此给力吗?
这夜,京城之中许多人都无法安眠。
宁博容的视线落向室内那顶帷帽,眼神明亮极了。
若是——她戴上这帷帽,或者是戴上面具,若是她不愿意,这世上绝无人能掀开。
完全可以不暴露身份的。
只是……总觉得她要是当真这么做了,这画风简直不忍直视,基本上就是朝着各种狗血天雷的方向发展,诡异到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且,刘湛要是真因此出事,会不会太弱了?总觉得这家伙才不会这么蠢,指不定就是他自己挖好了坑等人家跳呢,要有人去救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即便是普通朋友,若是知道他有危险,你是救,还是不救?
实则问题的答案不需要考虑,自然是要救的。
虽然宁博容并不肯定刘湛是否需要,她只求无愧于心。
而且,她也实在有些渴望独自一人彻彻底底享有自由,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一会会儿就好,她勤耕不辍,练了那么多年的武,若是一辈子都要让她困在这大家闺秀的笼子里,却是让她闷得快要难过死了。
宁博容,实则也渴望过更广阔的天地,但她又知道自己过不了那等风餐露宿的艰苦生活,她只是……想要有那么一次,释放一下自己罢了。
也许,想去救刘湛的心只有那么一半罢了,更多的却是将这当做借口,宁博容的心中想得通透,却愈加有些心虚。
……若是崔氏知道了,怕是会疯掉的,这可怎么办呀……
偏第二日水静来报,宁博容来知道那位帝王的来意。
“卧槽,这下完全不想去救他了怎么办!”
宁博容表示太坑爹了,这要是被发现了……后果太“美”她不敢想了……
管他去死!
她愤愤然想着,却仍然在宁博闻回来之后,去了他的书房。
到底——是不能任由他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5508072、15387339、z的地雷,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