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鸡热好,黄石公在我对面大快朵颐,我则是静下心来细细阅览,这《太公兵法》是战国末期某人托姜望之名而撰,全书有六卷,共六十篇,内容十分广泛,对有关战争和各方面问题,几乎都涉及到了,我曾在现代看过其竹简残本,与手中这半卷相比却是极为不同,倒更像是《三略》,有人说当年黄石公传给张良的并非是《太公兵法》,而是这本,后者我在现代也细读过,成书时间大致为秦末汉初,脑中还记了个大概。
可愁的是,不管是《太公兵法》还是《三略》,都不完整啊,这不完整的书简如何转交给张良?
见我苦着脸,黄石公抽了个空当,嚼着鸡肉对我道:“女圭女圭苦着脸干什么?这书不是给你找回来了吗?”
我挠挠头,苦道:“可有半卷都给烧焦了,根本看不出来了啊。”
:“看不出来,补回去不就得了。”他撕了一口鸡肉,含糊不清道,我喜道:“前辈知道这后半卷的内容吗?”
他将口里的肉悉数吞下肚后才淡定的回答我:“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些兵法书籍从来不曾看过,你问老夫,老夫去问谁啊。”见我眸光一黯,他继续道,“老夫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你知道老夫有这本书,怎的会不知晓其内容?”
我继续挠头,我是看过《三略》,可那毕竟是现代版的,在这几千年中早已变了样,绝不是最初的模样了,难不成要我将现代的文字接在这残余的半卷后面?
我突然大惊,没错,我之所以能将《三略》记得这么清楚,正是因为由于《三略》的文义、用词、句法都不古奥,与殷末周初时期成书的文章文体大不一样,更容易让人理解,所以才能记住!难道说……这史上的《三略》,真的是来自现代?
:“天!……”我被自己的这一个想法吃了一惊,手一哆嗦,竹简被重重摔在桌上,摊开,我看着它烧焦的后半卷,黄石公自己都不曾看过这本书,那世上就真的无人知晓这后面的内容了,可历史上从未说过黄石公传给子房的书只有半卷!那子房所看到的后半卷,究竟是谁写的呢?会不会……真的是我?因为是出自我手,所以它的文义、用词、句法才会都不古奥,与殷末周初时期成书的文章文体大不一样!
:“女圭女圭,女女圭女圭,你在想什么?”黄石公满是油渍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回过神来,猛喘着粗气,就在刚才,我突然认清了一件事,也许……并不是因为我的出现竹简才会被烧,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也许注定由我,完成这本书卷……
:“前辈,你这边可有笔墨和空的竹简!”我两眼光芒骤然大增,抱着那半卷竹简站起来急切道,黄石公舌忝了舌忝嘴角的油渍,指了指一旁平日里摆着各种书籍的房间,我小跑进去,先将前半卷誊写一遍,后半卷的内容再凭着记忆中的片段勉强拼凑成,一个多时辰后,我看着面前的一卷完整的书简,长长叹了一口气,总归是……完成了吗?
:“怎的,写完了?”黄石公站在门口问道,他见我点头,这才进了屋子,拿起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书简,不过大致扫视一番,便蓦地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略过我,我“呵呵”傻笑,无力解释这些策略的来源,挠头道:“前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找到了这卷兵法的最佳传人,你找个时间传给他可好?”
已然是深夜,待我完成了《黄石公兵法》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瞧着这黑漆漆的夜,有些犹豫,这时候回去只怕会迷路,这年头又没有灯笼,再者我只带着香兰一人,二人夜行实在太过危险,黄石公怕是也是这样想,我们二人只好将那摆着书籍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打算天一亮就走。
:“女圭女圭就这么急?”
:“家中有急事,我必须尽快赶回家,”我无奈的笑笑,我这大哥写一封家书催我回去处理生意也罢,却又不写明是何处遭遇了问题,我也只好尽早动身。
:“哼,”他用拐杖撞了撞地,随即哼唧了几声便转身回房,我停下铺被子的手,不由得轻轻笑出声,这个固执别扭的老头啊,他刚才分明说的是:
路上小心。
说到底,也是个寂寞的老人家呐……我看着他略带佝偻的背影,心中叹道。
因为事先吩咐过,所以待我与香兰一大早回到私馆时随行人员都已将行李打包完毕,我不过刚刚跨进屋内,一袭白衫便恍然出现在我眼前,带着泛着血丝的眼细细打量着我,我被盯着不自在,只好主动挪开目光,解释道:“昨个儿我与香兰去了黄石公那儿,耽搁太久了便在那里歇了一晚。”咦,我为什么要向他解释?明明我的行为并不受他约束来着。
张良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紧皱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了些,他轻叹一口气,淡淡道:“你无事便好,下次切莫这般了,着实让我……们担心。”
我点头应下,随即讪讪道:“那个……家中来了家信,我须赶回去,马上就要出发了。”
:“嗯,我知道,”他答道,面色平静,我暗暗舒一口气,总觉得之前胸口莫名些忐忑的心在那一刻终于平复了下来,却有些空荡荡的难受,“是吗?”我扯了一个笑,随即偏头看了看随行之人,又看了看窗外的天,卯时已至,门口马车也已备好,却总觉得心口一阵闷闷的气息难以运转而下,转念一想,许是因我向来是个重视礼节的人,就这般简简单单的道别,定会觉得实为不妥。
念及此,我蓦地转身,思索一番,接着道:“子房,我想你定是能寻到自己赖以谋生的手段,只是个中辛苦,免不得要和不同层次的人打交道,望你能暂时放下贵族身份,与他们好好沟通。”
张良笑,“这些我会尽力而为,你放心。”
我皱眉,责怪道:“切莫只是尽力,下邳此处人才济济,指不定将来便有能助你一臂之力之人,莫要掉以轻心,”随即轻咬下唇道:“这段日子是你适应环境的重要时期,我本应留在这里帮你,不过家中有事我不得不……总而言之,望你能好好思索未来的路,以及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尤其是你的眼睛,屋子我已经托人打扫过,你只需要……”
:“阿卿,”他轻笑着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便听他无奈笑道,“莫要忘了,子房较你年长,怎的感觉倒是你一直在嘱咐我,”我咋舌,怎的我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了?明明没准备说这么多的,当下只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能怪我这般不放心,《史记》中关于张良藏匿下邳的十年只是寥寥数字带过,其中遭遇不是我所熟知,而如今我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干扰了历史,难免要对他多吩咐几句。
张良看了看门外,见众人已将东西收拾上了马车,已在门口等我了,便低下头看着我道:“你说了那么多,便是到我了,阿卿,”我怔怔的看着他半晌,却见他停在那里许久,才轻轻道了句:“万事小心。”
我眨眨眼,见他只是这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不由得道:“就这些?”
他也是一怔,随即忽而一笑,笑意直达眼底,对着我点头道:“就这些。”
我不自觉的拧起了眉,总觉得心里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陌生的很,忙甩甩头,对着他灿烂一笑,“恩,既是这般我便走了,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到下邳来,你保重。”
:“你也是。”
上了马车,我掀开帘子,见那身白衫就立在队伍最后,静默而立,颀长的身子在一片日光之中好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线边,我被光微微刺了眼,不由得眯起来细细打量,奈何马车已经行了一小段距离,那身影便渐渐与周遭的一切融合在一起,模糊了。
此生,应该还会再见的吧,帝王师张良,我在心中小声的道,带着几分自己未曾察觉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