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手里的帕子,我对子房道:“我去见见新娘子,有份礼要送给她。”子房握了握我的手,道:“快去快回,我在此处等你。”
我应了一声,便往新房里跑,我第一次见到刘季的家,的确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吕雉那般的大小姐要忍受这边的贫困日子,只怕一时半会很难习惯。
:“谁?”我不过刚刚推开房门,边听吕雉出声道,握转身合上门,立在她面前,半晌才道:“我是顾卿。”
吕雉一把掀开红盖头,看见是我,目光冷了几分,精致的妆容下一贯英气的她居然也多了几分女子的柔情,她淡然道:“这里是新房,顾姑娘好像走错了地方!”
我低头大量着自己的鞋尖,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未对你妹妹做过什么,而我今天到这儿纯粹是想祝贺你。”将一枚绣有牡丹的帕子搁在她面前的桌上,轻声道了句:“祝贺你新婚。”随即转身出门,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的脚步有些虚浮,靠在墙壁上休憩半晌,不欲让子房久等,提步便望门口而去,却在那么一个转角,看见熟悉的身影。
:“子房”痴痴的一声呢喃,婵媛,也就是吕嬃,带着难以自禁的深情朝子房走去,子房皱着眉,后退两步,冷声道:“在下与姑娘并不相识,还望姑娘注意言辞。”
:“是”她泪眼婆娑,小声道:“张先生下邳一别,没想到你我竟还有缘再见,这真的是上天厚待婵媛”
子房眉目之间已有不耐,我本想就这般走出去,却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只是站在暗处静静观望,见婵媛此时哭的已是梨花带雨,弱弱道:“听闻,听闻父亲说张先生曾参与筵席,言语之中对先生颇为欣赏,先生可知婵媛那时心中喜悦?张先生”她迟疑着上前两步,“先生孤身从下邳到沛县参与筵席,今日又特意来参与我姐姐的婚事,婵媛可否猜测,先生是为了我?”
:“够了!”子房厉声打断,“私以为在下上次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在下之前并不知你的身份,亦不是为你而来,而且在下心中已有在乎之人,仅她一人而已!若是姑娘继续这般纠缠不清,休怪在下不客气!”
:“是是因为顾卿?顾卿那个贱女人,她一边与你暧昧不明,一边又勾搭上那个什么大夫,还一口一个纪先生,她与我姐夫私通多年,你”
:“子房。”我沉声唤道,赶在子房真正动怒之前自墙角走出,婵媛回头见我,满脸的泪光终是换成了愤恨,子房见我,撇下婵媛向握走来,牵过我的手,柔声道:“可都处理好了?”
:“嗯。”他的声音温柔,与方才的冷漠截然不同,婵媛痴痴看着他,忽而狂笑:“哈哈哈哈,张子房,你果然是为了她,你到这沛县果真是为了她!”她一抹眼角的泪,一字一字道,“我吕嬃在此发誓,终此一生,定不会让你们二人好过!我所受的所有屈辱,定会在你们身上加倍讨回来!”
少女恶狠狠道,却见子房立于我身前挡住我,淡然回道:“在下随时恭候。”
她只顾着死死盯着我,从中蕴含着无限的恨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倒并不是怕她,只怕她一旦发起疯,吕雉只怕会更加恨我罢,心中泛起一股无力,又想到吕雉对我言语之间的疏离,倒真是有些难过了,一时不想再面对她,只拉着子房转身,听得少女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后炸开:“张子房,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后悔的!到时候你会跪着求我!你等着!”
声音渐渐远去,我正在出神,忽而感觉手心被捏了捏,扬头便见子房温柔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你,”我老实承认,子房眸子一亮,语气却不变分毫,淡然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在想什么?”
:“在想婵媛会怎么对付你,”我叹道,“在想怎么样才能远离她这个疯子,”颇为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在想你为什么都不问我。”
:“你觉得我该问什么?”子房笑笑,转而将问题抛还给我,我正色道:“问我纪先生,问我刘季,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吗?”在现代人而言十分正常的男女之交,在秦朝怕是不守妇道的行为,我并不指望子房能接受我的这些想法,不过他能容忍我到现在,已是足够彰显他博大胸怀。
:“若是你不想说,我又何必要问?”他接过话,看着我道,“我说过会等你与我交心的那一天,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你”我有些惊讶,他居然真的在等我主动开口,绝不逼迫我!我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辜负他的一片真诚!只有停下脚步,低着头沉默,子房见我如此,正欲出声,却听我忽而道:“纪先生是我府上的医官,几年前我失足落水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之后的这几年他一直明中暗里的帮我和我娘,就连此次出逃他亦是为我费劲心思,我视他为兄长,心中很是感激,至于刘大哥,只是投缘罢了,君子之交,并非外人眼里的那般不堪。”
:“我知道了,”他道。
:“子房可有听过庄周梦蝶?”我思酌了半刻,试探道,有些从未提及过的禁忌,居然此刻有种再也负担不了的感觉,或是因为他的坦诚,让我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来为我分忧,即便只是片刻的安慰,也总聊胜于无。
他缓缓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我点头,小心翼翼的组织自己的措辞,“我现在就好比那庄周一样,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而这梦太过真实,让我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反而是梦了,不知是我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我了呢?”犹豫了一会儿,偏头问道,“可有明白我的意思?”
张良只是低头细细打量我,半晌微微笑道:“庄周也好,蝴蝶也罢,子房眼前的,不过是一个顾卿罢了,你就是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活的认真,珍惜当下,于梦境内外又何妨?”
:“珍惜当下。”我一字一字缓缓道,他笑,点头道:“是,珍惜当下,不管梦境与否,至少都不枉此生,那便是黄粱梦醒,也可对得起不悔二字。”
:“我觉得,我或是明白了些许,”我思索片刻,不甚确定,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叹道:“你整日都在想这些事儿,可有对未来的打算?”
打算?唔,度过秦朝最后安定的十年,然后找一个小院子和娘还有香兰生活在一起,再伺机找到那枚玉媛穿越回现代,这本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是我抬头看向子房,如今硬生生的多了一个他,到底未来该如何,我一时倒真没了决断。
:“不知道”我苦道,“反正我现在也回不了家,便是一人一马浪迹天涯也无妨。”
脑门被轻轻一敲,子房收回手对我无奈道:“我倒是真的好奇了,你这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如今世道正乱,你还想浪迹天涯?”我吐舌,也就顺口一提嘛,他捏着下巴,半晌对我道:“如今婚事已结束,你也该安心了,我此番离学堂已有一月有余,该是回去了。”
:“那我呢?”我瞪大眼,他将我拉至他身边,肃然道:“当然是与我一起回下邳,不然你想去哪?”见我眼里精光一闪,忙补充道,“你哪儿都不许去,便安心待在子房身边。”
我绽开的脸瞬间垮下来,他不禁笑了片刻,“这几日便开始收拾包袱,待我联系好马车,三日后我们便出发。”
其实根本无需三天的,我心中暗暗道,子房,你明明知道学堂事务繁多,我已经多次见到下邳与你发来的信件,你却从来不告诉我,还不顾学堂之事为我留了三天告别,你我该如何感激你?
晚上将这个决议告诉纪先生的时候,他只是瞧着我半晌,随即轻轻应了声好,随即拂衣而去,我却忽而心生不忍,起身叫住了他:
“纪先生!”他回头,不解的看向我,我瞧见他泛青的下巴,才暗暗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关心他了,愧疚道,“纪先生,你打算怎么办?不如与我们一起回下邳吧!”
他却是一僵,随即立定,背对着我冷声道:“不必了,我会先回洛阳,若是有消息会派人去下邳通知你的,”走了几步,又停住,“我忽而想到三日后县衙有事,便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好好保重。”
言罢,不待我多说一句,他便疾步远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有种微微的疼痛,为什么觉得好似与他再也回不到最初了呢?我摇摇头,试图将这种感觉从脑海中甩出去,见到子房,还特意将疑惑相告,他却只是搂过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