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子房一起去了书房,书架上林林琅琅全是他这几年四处寻来的书,我闲暇时也会过来稍作翻阅,他在桌旁坐下,我亦是体贴的为他添上一盏灯,他柔声道:“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不,让我陪陪你,”我嗔道,“这几日你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趁现在好好看看你,怕你到时候连我的模样都忘记了!”
子房摇摇头,笑而不语,看得出他虽然并不赞成我陪他,但内心是十分欢喜的,我凑上去,想看看他手里的书卷,被他不经意的避开,我心中虽不解,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好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然我定不饶你!”
:“好,”他笑笑,“待我忙完这几日,就好好陪你,可好?”
我心中一甜,点点头,其实无需他日日陪伴,便是这般黄卷对青灯,红袖伴添香的小日子,竟让我心中出奇的平静,心中第一次,没有即将而来的秦末动乱,没有支离动荡的楚汉之争,更没有心头那时时刻刻压抑在心中,关于回家的沉重,我忽而轻轻笑出声,子房从书卷之中抬起头来,疑道:“你笑什么?”
我摇头,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墨迹的书香,半晌才小声感慨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和鸣,莫不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顿了顿,随机浅笑几声,与我对视一眼,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而此时,夜色将窗外的天都泼成了浓烈的墨色,屋内,却是一片烛光微醺……
揉揉眼,我打了个哈欠,竟发现自个儿还在书房里,却不知何时被放到了书房中唯一的一张小塌上,身上还搭着一件外衫,显然不是我自己的,我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昨日明明陪着子房看书来着,居然不自觉的睡着了!懊恼的起身跑出去,却早已不见那人身影,抬头看向太阳,不过刚刚升起,这般早的时候便出门了,他这几日的确是忙得很,心中微叹,回书房里,心中猜测着只怕他昨晚是一夜未眠,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始皇三十四年,下邳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这般寻思着,走到书桌前,却见有一方缣帛静静躺在桌上,中国古代以丝织品为记录知识载体的一般称为帛书,也有人称为缯书;因其色白,故又称之为素书。约起源于春秋时代,盛行于两汉,缣帛柔软轻便,幅面宽广,宜于画图,但其价昂贵,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便是顾家是以布匹生意发家,也从不以此来书写,子房取这缣帛作甚么?
好奇心下,我轻轻展开那素缣帛,帛书之上,细笔勾勒出一个少女抱臂而眠,嘴角微扬的模样,我心中感慨,子房绘画技艺实为精巧,一个浅眠的少女形象就这般生动展现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蓦地发现,这画中少女,正是我自己的模样……
脸忽的就红了,我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白衣儒雅的年轻男子,是怎样嘴角擒笑,挥毫笔墨为我画下这一幅小象,赶紧将它小心翼翼的叠好,稍加犹豫了会儿,还是揣进了自己怀里,嗯哼,居然不跟我说一声就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画我,在现代这可是侵犯肖像权!这幅画,我就没收啦!
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抬头看了看太阳,时候正好,便偷偷溜到学堂去看看,上次与子房一共来找赵大志时不觉有异,这次我孤身进学堂,却总算发现些许不妥,学堂之人,尤其是富人家的孩子们,明显少了好多,而与此同时,当时我建议之下创立的穷孩子那边的学堂则是略显拥挤,多了好多生面孔,我唤出与我相熟的楠楠,小丫头见是我,说不出的欢喜,差点就要叫出声来,我忙把食指移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拉她到空地上,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问道:“学堂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
:“老师你怎么知道?”小丫头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我心中暗道果然是出了事,面上却笑道:“因为老师能知未来啊?你跟老师讲讲好不好?”
:“其实……其实是那个孙邈太过分了!他……他欺负我,哥哥们帮我出头,得罪了他,他……”她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他说我们是下等人,是渣滓,说和我们呆在一个学堂是一种耻辱,然后……”
:“他就要求你们离开学堂,张先生不允,他便带走了一部分同学,是吗?”我递给小丫头一个帕子,她接过,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帕子递还给我,苦到:“老师,你的帕子这么干净,楠楠会弄脏它的……”
:“傻丫头!”我笑着蹲,接过帕子,一边替她擦干净鼻涕眼泪,一边说道:“楠楠,你要记着,人贵自重,只有你自己看得起你自己,别人才会真正看得起你,女子在这世道本就不易,切莫妄自菲薄,你可记住了?”
:“是……是吗?”楠楠抽泣道,我温柔的笑了笑,“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无需担心,要相信张先生,他是你们的希望,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对吗?”
:“恩!我们相信张先生,都相信他!”小丫头就是好哄,上一秒还哭哭啼啼,下一秒就笑逐颜开,我模模她的头,吩咐道:“快回去上课吧,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尤其是张先生。”
:“是……”小丫头虽不懂我为何这般,但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应承下来,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中却不如嘴边提及的那般轻松,那个孙邈我是听子房说过的,是下邳官宦之子,人虽然聪明,却有些骄傲自负,看不起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得罪了他,也难怪子房这几日这般忙碌,可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全部,若真只是一个孙家,那他断然不会如何,背后,似乎有更大的危机……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而见到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哟呵,青天白日的,哪个小贼敢如此猖狂!我快步冲到他身后,大喝一声:“你想干嘛!”
那人惊得猛地转身,我这才看清竟然是赵大志,不禁有些窘迫,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发现对方并不比我好多少,我抬头看天,笑眯眯道:“原来是赵先生,赵先生有事吗?莫非又是来找子房?”
:“我……”他结结巴巴道,我挠挠头,不解道:“子房此时在学堂,赵先生怕是找错地方,”随即好心道:“外面有些凉,若是不嫌弃,赵先生进来说吧。”
赵大志点头,我将他迎进屋,自个儿起身去找淑子,淑子不比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只是怕并不习惯见外人,奇怪的是她居然不在,可能是外出买菜,我也只有默默的回了主厅里,给赵先生倒了杯水,随即看了看天色,客气道:“子房中午有可能会回来吃饭,若赵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等等。”
赵大志喝了口水,点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与他向来不熟,也只是点头之交,虽然有意撮合他和香兰,可这毕竟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想起他们俩那不甚愉快的初遇,咳咳,我抬头悄悄看了眼赵大志,赵兄,你的追妻之路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最近,学堂里很忙是吧。”不喜这种诡异的沉默,我主动开口道,他点点头,应了声,我接着道:“子房不在的那段时间,辛苦赵先生看顾学堂了,那些孩子一定让你不省心吧。”
:“恩。”他依旧是点点头,回我以单音节的词汇,我眉头微微皱起,这人在搞什么,是天然呆还是装傻,没有看出我是在找话题吗?莫非一定要我提及“孔子曰”才能有共同话题?唔,算了吧,我想了想,还是继续沉默的好,孔老夫子的东西我背来背去就那么几句,说多了就露馅了。
:“赵先生来找子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笑道,玩弄着手里的茶盏,我见他沉默许久,好似一直憋着气,半晌过后才鼓起勇气道:“顾姑娘,其实我……”
:“恩?”我挑高了眉,饶有兴趣问道,他抬头看着我,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他结巴道:“我……我……其实我……”
:“小姐!”
一声少女的脆响,我猛地抬头看向门边,冬日的暖阳下,日光微醺,照的我一时竟睁不开眼,只有呆呆的看着那个纤瘦的人儿越走越近,直到她站在我面前,我才哆嗦的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是你吗……”
:“是你吗……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