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中半晌不答,常一净又道:“我等奉李相爷命令,在此执行公务,若是打扰了阁下雅兴,还请见谅则个,来日常某人必定带着上好美酒,上门致歉。”
他知道拓拔连城武功卓绝,自己这些人就算加上拳魔邪神也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故意点出拓拔连城是拓拔世家家主的身份,又搬出李林甫来,希望拓拔连城顾虑到自己家族安危,能够知难而退。
酒馆里的拓拔连城道:“是啊,是啊,我是拓拔世家的家主没错,你们知道就好。”
随后“叮”地一声,从酒馆帘中滑出半截枪身,尾部打在地上,枪身呈白银之色,触地有金玉之声。
常一净等人见了这杆枪,瞳孔一缩,心中大觉惊怖。
原来江湖上故老相传,三大世家虽然枝繁叶茂,但其武功细究之下,各自都有特出之处。其中拓拔世家的枪法,便号称天下第一,再无可以媲美者。当年大唐开国元勋罗家的枪法,不过是得了拓拔世家一位前辈指点了数招,后来便能纵横天下,东征西讨,一门封侯。
十几年前三大世家生乱,前任拓拔家主丧生,当时他的独子拓拔连城还不到十五岁,江湖上都以为拓拔世家从此势微。没想到拓拔连城不仅是个习武奇才,数年前正式接掌拓拔世家后,于家务事中更是奋发进取,短短几年光景,居然重振家业,隐然间已有昔日鼎盛气象。
据说拓拔连城与人比武,一向只用拳脚功夫,即使如此,也是所向披靡,从未一败。甚至有传言说他因父亲早丧,不愿别人教导他武功,所以并不会拓拔枪法,连一身拳脚功夫都是自己独创。但也有人说拓拔连城是因为武功太高,根本没人能够逼他用枪,其实他的枪法早入化境,若非专心于家族事务,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四剑双刀”怕是已经改成“四剑双刀一枪”了。
常一净和拳魔邪神等人平日里自然听到过这些传言,但事不关己,便只是付之一笑,没想到今日不仅见到了拓拔连城,更见到了拓拔连城的枪。可见拓拔连城此来不仅绝非巧合,更是势在必得,无论如何也要救援叶梦书,更是要救王忠嗣。
拓拔连城是会用枪的!
虽然印证了一件江湖传说,但谁也不愿成为这传说的注解。常一净咽了口唾沫,心中紧张,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说道:“拓拔枪法名动天下,这枪也当真是杆好枪,只是为了这么个失心疯的书生打打杀杀,有伤咱们皇城之内的和气。依我看咱们还是莫要生事,就此别过的好,大先生,你意下如何?”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服软退让,但他老奸巨猾,就算要走,也得让拳魔邪神发话,这样日后李林甫怪罪,也是拳魔邪神顶着。
拳魔邪神本来是个目空四海之辈,平素凶强霸道,对拓拔连城并不如何服气,但他方才挡下拓拔连城射来的筷子,心知对手盛名之下果是高士,单就自己最自傲的内功也非其敌,自然而然升起了畏惧之心。盯着拓拔连城半晌,回头又看了看叶梦书——叶梦书此刻双臂剧痛,头昏脑胀,委顿在地上,正看着那堆干草——缓缓点头道:“好,算这小子和王忠嗣走运!拓拔连城,马有失蹄,人有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走着瞧。”说罢转身而退,常一净等人见终于不必开打,也是松了口气,向拓拔连城拱拱手,亦迈步离去。
拳魔邪神走出几步,忽然回身道:“我听说两百年前拓拔世家创立之时,第一任家主用的枪名唤‘辟尘邪’,名震武林,传了数代,在隋初被毁。后来因为隋文帝有负于拓拔世家,那时的家主重新铸造了一杆枪便针对他‘开皇’的年号,叫做‘关皇’,是也不是?”
众人听他说起这等武林掌故,便都驻足静听,拓拔连城道:“不错。”
拳魔邪神续道:“而后三大世家帮助本朝开国,各有大功,这杆‘关皇’就在大战中被毁。那之后的家主是个奇才,武学上自出机杼,再铸一杆长枪,尺寸却过大了些,大违祖传枪法的规矩,一时竟闹得离家出走,是也不是?”
拓拔连城道:“不错。”
“这无名枪只传了两代便被束之高阁,百年前你家重新铸造了一杆枪,名唤‘凝岳’,却是请当时江湖第一巧匠打造,与你家内功心法配套,能发挥莫大威力,一时纵横江湖,几乎压倒其余两大世家,直到你父亲的时候才被毁弃。”
拓拔连城默然数息,才缓缓说道:“先父遭小人暗算重伤,那杆枪遗落于战场,再无法寻得。”
“那么,你这把枪又叫什么名字?”
方才叶梦书痛苦之际放松警惕,目光看向干草堆,拳魔邪神凶狠狡猾,一见便猜到王忠嗣正在那里。他每说几句话,便悄悄向干草堆移动几分,待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干草堆已在他必杀范围之内,这句话本是“你这把枪又叫什么名字”,刚刚说到“你这”的时候他便已经凌空跃起,待到说“又叫”的时候,拳已击出,等到说完“名字”的时候,拳头已离干草堆不及三尺,无论拓拔连城怎样厉害,也再无可能救到王忠嗣了。
忽然一道人影跃到拳魔邪神拳头之前,竟是叶梦书。他离拳魔邪神最近,看他脚步缓缓挪动,又废话不少,心中早就暗暗警惕,看到这一拳击出,头脑一热,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用身子替王忠嗣挡了一拳。
拳魔邪神大吃一惊,他心知自己只有一次出手机会,意中只要杀死王忠嗣,便把拳上劲道扭转,使一个“隔山打牛”的手段。然而他之前出手太快,叶梦书扑过来时距离已经不够他运气,旧力虽泄,新力难生,拳上劲道居然打空一半。
饶是如此,这一拳也非同小可,打到叶梦书肋骨上,力量奇大,叶梦书被打得飞出,正撞到那干草堆里王忠嗣的身上。瞬间叶梦书只觉天昏地暗,全身如被搅碎一般的疼痛,随后便眼前一黑,耳中传来拓拔连城的怒吼声、常一净等人的惊叫声、拳魔邪神的狞笑声……终于失去了意识。
缓缓睁开眼睛,叶梦书并没有感到预料中的疼痛,只是整个身子都麻麻的,好似漂泊于水面之上,晃晃荡荡地,也没有什么知觉。抽了抽鼻子,闻得满鼻都是药味。艰难地转了转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他所处这间屋子装饰颇为豪华,应该是个官宦之家的住宅,此刻举动艰难,只能在心中默默想道:“我没死,我昏过去了多久?这里是谁的住宅?是王忠嗣的?郭子仪的?还是拓拔连城的?”
正想间,有人推门进屋,是个女子,见叶梦书醒了,粲然一笑,说道:“你醒过来了,很好,很好。”
那女子年纪不大,穿一身白衣,五官精致,除去皮肤略显发黄,倒是个落落大方的靓丽少女。看到叶梦书醒来,她也不十分惊奇,走到近前,轻声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叶梦书想要张嘴说话,但身子虚弱,一时竟只能喉中荷荷发声,说不出完整句子来。少女见了,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玉瓶,把里面液体喂叶梦书喝了,叶梦书只觉一股冰凉由喉咙流向丹田,又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流走遍全身,立刻就有了些许气力,也说得出话了,道:“这……这里是哪里?我昏了多久?”
那少女道:“这里是我叔叔家,他是朝廷的御史。你身受重伤,昏迷了足有大半个月,现在已是年后了。”
叶梦书心中震惊,首先想到的却是:“哎呀,大半个月,大半个月……岂不是马上就要春闱应试了?”
少女道:“你被拳魔邪神打了一拳,又没有武功护身,十成中死了**成,多亏拓拔大侠及时运气续命,又有万安公主送来的极品药材,这才能保住性命。”讲到这里,见叶梦书神色古怪,只道他担心自己伤势,便又说道:“不要怕,你年轻力壮,活力充足,听李泌公子讲,还服过渐磐三花丹这种灵药。这些日子以来有我的调理,再加上药材充足,内伤并无大碍,如今既然已经醒来,只要安心静养,一个月内便能恢复如初。至于两肩的外伤,虽不打紧,却急不得,接上骨头,至少要慢慢等上月余才行。”
叶梦书心想此时此刻,自己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无论如何着急春闱,也是无法可想,只能暂且收拾心情,说道:“如此说来,是姑娘治好我的,那可多谢啦,敢问姑娘芳名,恩德不敢或忘。”
少女笑了笑,说道:“我叫穆天衣,自幼便跟我爹爹学习医术,那时恰好来京城看望叔叔,便遇到你们受伤,是李泌公子拜托我为你们施诊的。”
叶梦书听她说起王忠嗣,便问:“多谢穆姑娘,不知王公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