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书道:“想来这消息一出,天下必然惊动。”
“不错,这消息很快就传遍天下,自朝野到江湖,人人都在打听贺兰舟是何等人物。原来他是个刚刚出道两三年的年轻侠士,那时也才二十六七岁,比叶公子你也长不了几岁。他虽然在江湖上行走,颇有些义举,但行事低调,为人神秘难测,又没几个朋友,大家只知道他武功很高,至于高到什么地步,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叶梦书奇道:“这却怪了,就为这一个人,皇帝就不敢去洛阳了么?”
王忠嗣道:“当然不会,朝廷收到这个消息,虽然并不十分害怕,但也加强了戒备。天子的行程依旧不改,只是原本要带的八千卫军改成了两万人,而随身护卫的精锐,也从八百人增到了三千人。其他宫中高手、侍卫精英也尽数随行,乃至于龙虎山的张天师一行,那时正在长安讲道,便也跟着去了。”
叶梦书咂舌道:“果然帝王之家,好大的气派!”
王忠嗣道:“何止如此,这消息不仅传到朝廷,更传遍了整个江湖。有人说贺兰舟是个妄人,故意找死,但也有人说吃过他大亏的云南火毒教高手已经东来洛阳寻他报仇,总之到了最后,大家都不信贺兰舟是疯子,认定他去洛阳一定有所图谋。一时间江湖上许多顶尖高手都来到洛阳,想要伺机见识一下,更有不少武林包打听一类的闲人也蜂拥而至。就为了贺兰舟一个人一句话,洛阳城一时间竟成了天下焦点,英雄好汉、黑白两道、王子皇孙、达官贵人,云集洛阳城中,往来穿梭,不绝于路。”
叶梦书曾路经洛阳,知道那里本已十分繁华,再想到当年群英荟萃的胜景,不禁悠然神往,暗想:“贺兰舟那时不过与我年纪仿佛,却一言一行便能引动天下瞩目,大丈夫真当如此!这江湖中的事情,也当真有趣的很。”
“终于到了那一天,朝廷的车架浩浩荡荡的来到洛阳城里。我跟着车驾,早就听说有个叫贺兰舟的人要来找麻烦,但一路上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王忠嗣继续回忆:“直到第二日,圣上带着文武百官在行宫广场上祭祖告天,外围环绕着两万军队,广场上阵列着三千甲士,虽然比平日为多,却和长安皇宫里没什么区别,我站在台上角落里,看着蓝蓝的天空中偶尔有几朵白云飘过,微风吹得旗子轻轻扬起,只觉得好无聊,好无聊……”
叶梦书道:“莫非贺兰舟就在那时现身了?”
点了点头,王忠嗣道:“正是,正是,贺兰舟就在那时现身了。他从远处跃上一根旗杆,轻轻巧巧又跳到另一根上,就这样踩着旗杆穿越了外围的两万军队,来到了广场之中。大家都是一惊,但也早有准备,贺兰舟刚一落地,广场上的三千禁军精锐甲士就纷纷举起长枪佩剑,布成了一个八门金锁阵,向贺兰舟攻去。”
叶梦书想到那日八百陇右铁骑与近百名刺客交手,一旦结成阵势,哪怕是最简单的雁行阵,往来冲突,威力已十分强横,那年三千禁军精锐布阵去攻一人,情形当然更加厉害。但他记着董庭兰称颂贺兰舟武功天下第一,王忠嗣却说他年轻时声名不显,那么之后必有其他故事,便道:“想来贺兰舟破阵冲出了。”
王忠嗣道:“不错,只需明辨阵势,向着几个生门冲突,八门金锁阵并不是极难破解的阵法。但那天贺兰舟面对三千甲士,居然视如无物,也不管阵形变换,径直向前冲去,自死门而入,从惊门而出,并不出手,只是左躲右闪,竟被他闯了出来。”
叶梦书道:“这人本事果然高明,闯宫破阵于他,忒也容易了。”
王忠嗣道:“贺兰舟闯过阵法,便到了御前文武官员的所在,那三千甲士不敢逾矩,不再追击纠缠。他高高跃起,向着圣上的龙椅冲去,但就在他快要落地的时候,陛边一位青年道士伸手将拂尘一抖,卷住贺兰舟的胳膊,一带一放,便把他甩了回去——那是新接任不久的龙虎山张天师张士龙。”
叶梦书微微惊讶:“平素只听说龙虎山是道教重地,历代张天师多是智慧明敏的玄宗高人,未曾想也会武功。”
王忠嗣道:“龙虎山一脉崛起于汉末乱世,若不会高明武功,是留存不到如今的……那日贺兰舟被张天师拂尘弹开,落回了广场上,立刻就被三千甲士围住。只是此际人人都知道他果然身负上乘武功,普通士兵非他对手,便并不一拥而上,只有几个禁军中的高手上前围攻,同时口中呵斥责骂,说他不该闯宫惊驾。”
叶梦书微微一笑:“若是呵斥辱骂有用,贺兰舟就不会来了。”
“贺兰舟任他们如何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一招不递,双眼盯着高台上的天子,只是闪躲而已。直到道玄公……”叶梦书一惊:“莫非是李泌的爷爷?”王忠嗣点头道:“是的,那时侯道玄公还在朝中做官,年纪也才四十来岁,甚至还没开始用剑。在江湖上虽还未具今日的声望,却也名震关中,武学上自有极为独到厉害之处。他本来在朝廷臣子的末列,并未带随身兵刃,见宫里众高手无论如何都沾不到贺兰舟一片衣襟,便跃入场中,夺过一个侍卫高手的钢刀,向贺兰舟攻去。他一连攻了十招,贺兰舟都恍如未见,终于在他挥出第十一刀的时候,使出了平生绝学,那一招精妙无伦,连贺兰舟都禁不住‘咦’地一声,再也无可闪避,忽然拔剑——直到那时,大家才发现他随身带了一把铁剑,那把剑平平无奇,甚至还有几点锈迹——他这一剑竟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化解了道玄公的刀招,更借着刀剑格挡的力道飞身而起,再次飘向高台。”
叶梦书听他讲的精彩,不禁期待道:“这么一来,那位张天师可要出手啦。”
“张天师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拂尘一抖,又再次攻去。但这回贺兰舟拔剑在手,轻巧一挥,便将拂尘搅碎,连带着张天师向后退出数丈,这才知道贺兰舟的内功也极为深厚。”
讲到这里,王忠嗣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股奇特神情,似乎陷入了狂热的回忆中:“他来势汹汹,瞬息便已到了御座之前,我还听见天子身边的武惠妃吓得高声惊叫……当此之时,贺兰舟与天子相距极近,陛下四周也再无顶尖高手护卫,以贺兰舟表现出来的武功之强,他若要刺杀陛下,此刻只需举剑砍杀便可,谁也没有办法。就在那当口,龙椅之上的陛下忽然站起身来……”
叶梦书大奇,问道:“莫非那个皇帝是别人假扮的?”见王忠嗣摇头,又猜测道:“莫非当今天子实是个武功卓绝的绝世高手?”
王忠嗣再次摇头,说道:“当今天子年轻之时威武雄壮,却并不会武功,弓马本事最多不过和哥舒翰仿佛,在贺兰舟这等高手面前实在不值一提。见了当时的情形,所有人心中都紧张无比,我在旁边看着,更是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似乎说话间就要从嘴里跳了出去。只见陛下他站起身来,居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本来他和贺兰舟还有一丈的距离,霎时就不足三尺,两个人面对面,庙堂上至高的天子,和江湖中最强的侠客,都是一般的神武魁伟,一般的毫无畏惧,所有人既紧张又激动,全都看的痴了……”
叶梦书也是悠然神往,但毕竟他不是亲历此事,很快就回过神来,愈发好奇接下来如何,连忙追问。王忠嗣便又说道:“陛下直面贺兰舟,毫不退缩,大声呵斥他道:‘天子在此,谁敢无礼!’其实这句话方才宫中高手早已说过,但此刻在陛下口中说来,自有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人人都在等贺兰舟下一步动作。就在那时,异变忽起,从宫殿顶上吹下一股赤红色的火焰,直扑向贺兰舟。我听见张天师惊叫道:‘火毒教的东来红云!’原来是云南火毒教与贺兰舟结下大仇,他们的教主躲在屋上暗施偷袭。那火毒教是外来教派,一向无父无君,赤炎来势猛烈,竟是要连天子都卷入其间。张天师正待设法解救陛下,贺兰舟已向前一步,一声大喝,霎时四方云动,居然生生把火焰逼散了。”
叶梦书心中讶然:“王公说话当不会作伪,可那位贺大侠的作为也太过于奇幻,怠非人力可为,想不到武学一道居然深奥如斯。”不经意间对江湖多了几分憧憬。
王忠嗣道:“贺兰舟逼退火焰时跨前一步,便和陛下背靠并立,陛下不回头去看他,他也不回头去看陛下,只是说道:‘天下初定,闻说天子欲封禅泰山,贺某一介江湖布衣,原无意冲撞圣阙,只是天下人管天下事,心有所系,正有几个问题想要求教。’他内力深厚,话语传遍行宫,大家听了无不惊讶,都想陛下他贵为天子,平日里谁敢问他什么?但圣上只微微一笑,傲然道:‘朕身为天子,总有天下之大,岂无容人之量?阁下武功卓绝,既已来到此间,自当有所回复。’他不会武功,但此刻场中十分安静,又是高声说话,人人也都听得清楚。”王忠嗣说到这里,脸上神色愈发恭敬仰慕,叶梦书也不自觉的追问道:“贺兰舟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