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见师傅出洞,便也跟着走了出去,明行拉着心灯,说道:“好徒儿,这些年辛苦你了。”心灯见明行痊愈,再无半分当初的沉郁,喜悦无已,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答道:“徒儿服侍师傅,不过是出些劳力,那是理所应当,并不辛苦。师傅不能解月兑魔障,那才是真苦。”明行道:“你年纪这般幼小,又不学武,每日里打水送饭就够你累了。我问你,如今你还是不想学武么?”心灯道:“徒儿不想学武。”
旁边众僧都暗道可惜,有人心想:“我平常只道小师弟不学武是因为师叔常常发病,不愿教他。如今师叔病好了,他却还是拒绝,真是浪费了大好机会。”叶梦书也想:“他是明行大师的弟子,这等高手就在眼前,却偏偏不愿学武,可谓入宝山而空回,着实是件奇事。”只听心灯稚声言道:“佛子习武,本为健体强身,身强则神足,可以更好的参悟佛经,明辨佛理。其实只要气和心清,饮食起居合乎天理,功效便已足够,不必别求他法。本门武功为天下佛门之冠,也因此武学上的功法太过渊深,若是为了研修武功而本末倒置,迁延岁月,那便大不可取。本寺历代积累的经文笔记浩如烟海,弟子平素去藏经阁取阅,只觉可学者太多,全心参悟已来不及,更无精力习武了。”
明行哈哈一笑:“我就说你生有慧根,所谓六大神通,除非天生生就,后天武功练的再高也得不到。”忽然携着心灯,大步远去。
众僧吃了一惊,心观连忙招呼:“师叔这是去哪儿?”
明行道:“我在洞里呆的久了,一朝解月兑,要去看看天下的名山大川。”
明行武功超卓,转眼带着心灯走出好远,心观犹自迟疑道:“这……这……”身边心镜等人已喊道:“师叔且慢,寺内近来频有强敌前来挑衅,还请师叔留下主持局面!”
明行脚步不停,但声音依旧平稳传来:“这事我听心灯提过,过去我还是小沙弥的时候,寺中便时常有人上山挑战,现在一样有人要来比武较技,以后多半也不会断绝。我若留在寺里镇守,操劳便要无休无止,老僧我多大年纪?趁还走得动,且带心爱的徒儿去外面见识一番,请方丈体谅。”这话说完,师徒二人也去得远了。
明行拉着心灯大步下山,见心灯时时回头,便道:“痴儿,在寺里是修行,在寺外也是修行,何况咱们并非不再回来,你还有什么留恋?”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一向聪敏月兑俗,绝不至堪不破留恋之情,又道:“莫不是你近日参阅的哪本佛经没拿?还是有什么日常必用之物没带?若是缺了经书,等到了其他寺院,咱们借来就是;若是缺了器具,咱们出家人一切从简,能化缘就化缘,不能化缘就随他去罢。”
心灯道:“弟子是想,咱们离去之后,那位叶施主在寺里并无熟识僧侣,若是有哪位师兄因师傅离寺而迁怒于他,只怕叶施主会不开心,弟子心中亦必不安。”
明行叹道:“你这孩子心地慈和,果真是我佛门中人。那位叶施主于为师实有大恩,日后他若有所差遣,为师自当尽力而为,你看在我的份上,能帮忙处也要帮忙。只是你方才也听他说起用迷药的法子,他们书人虽然聪明,心思却太多机巧,我怕与他处得久了,使你的心地不纯,有碍你佛法修为。”
心灯应了一声,却又说道:“弟子看叶施主也是个慈悲之人,又博学多闻,很想与他亲近。就算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佛祖割肉喂鹰,地藏身入炼狱,佛法连猛兽妖魔都能感化,弟子也尽力点化于他便是,怎能因为害怕误了自己修行而踟躇不前呢?”
明行一呆,这道理他却从未想过,此时听心灯提起,忽然间多了几分了悟,笑道:“难道习武愈深,真的愈耽误修行?我只道解月兑慧剑之后,万事再不挂心,不想许多见识还及不上你。唉,你我名虽师徒,可在佛法禅机上我能教你的实已不多,也罢,这次在外云游,我带你去其他几间寺庙拜访拜访,你大可以向各处高僧们请教。”
明行武功高妙,佛法亦甚渊深,解月兑心障之后,愈发体悟自如,就是真的在那洞中呆到老死也已无妨,这次出寺远游,本来另有深意,可经此一折,反把带心灯游历四方放在主要地位。
他师徒二人已看不清身影,后山山洞旁只剩下一众僧侣或叫或叹,心观方丈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叶梦书则站在一边,心中茫然。
一个老僧道:“想不到师叔一朝痊愈便远离少林,全不以少林基业为重。”又有一人道:“现在心远师弟受伤,明行师叔又已离去,若是再有人来山上挑战,咱们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方丈师兄亲自出手?那成什么体统。”又有人道:“若是师叔还在洞中,如遇厉害强敌,危难时还能带到后山,现在真是无法可想。”说着不由目视叶梦书,神色不豫。
见众人议论,颇有见责叶梦书之意,心观方丈颂声佛号,朗声道:“阿弥陀佛,我明天就派人出去,把在外的少林弟子召回寺中,咱们谨守山门,平时少与武林门派往来,不与人生事也就是了。”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有人不满道:“少林平日未曾得罪江湖同道,咱们一派枝繁叶茂,在外的门人不少,方丈尽数召回,是不是太过示弱?”
心远道:“方丈师兄这话也有道理,日间我听淮阴三雄说话,怕是江湖上有人恶意抹黑少林,若是咱们退让自守的消息传了出去,让人寻不到事由,渐渐前来挑衅的武人就要少了。”
心观方丈摆摆手:“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少林终究是佛门清净地,心灯小师弟说的很好,练武乃是强身明性,不是用来好勇斗狠的。唉,希望少林退让自守的消息传了出去,能够靡消争端吧。”众僧都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见方丈已下决心,几个心字辈的僧人也不好再争,纷纷离去,只是有几人佛法修为不够,名利之心难去,便把明行离寺的原因怪到叶梦书身上,转身之时目光扫来。
叶梦书见他们眼神中大有责备不满的意味,心中亦不高兴,暗想:“我一片好心,心力体力都消耗不少,这才将明行师傅解月兑出洞,他一离去,转头你们就来怪我,真是岂有此理。”
心观方丈也知这点,后走两步,对叶梦书合十道:“师叔得以解月兑魔障,叶施主出力极多,老衲铭感五内。今夜心灯师弟已随师叔离去,明日我再另派僧人,带施主观览少林。”
叶梦书见心观方丈语气虽诚,但神色间也颇为难,知道他身为一寺之首,须得顾虑众僧情绪,想道:“心灯随他师傅去了,这里再无人与我谈得来,何况明行大师的武功既是少林第一,在此见识的也足够了,我又何必赖着不走,惹人厌烦?”遂对心观道:“叶某在此叨扰,心中已甚不安,我想明日就走,便不劳烦大师挂心了。”
心观虽感抱歉,但想着少林近日连逢事端,颇不安宁,正需众志成城,共同进退,几个心字辈僧人若是有所不满,对少林十分不利,便也不坚留,客套了几句,告辞去了。叶梦书见他如此,愈发不快,次日一早便收拾行装,领出马匹,默默下山去了。
他此去心中不快,下山后一上官道,便即纵马奔驰。官道路面宽阔,他那匹坐骑又十分神骏,跑发了兴,当真四蹄乘风,快如紫电,叶梦书在马上如腾云一般,只觉劲风扑面,四周无数人物景色尽被抛到身后,心中的抑郁烦躁也一扫而空了。
那马儿尽情奔跑了一个时辰,速度才慢慢下降,叶梦书在马上一抹,只觉手上滑腻,原来那马儿已出了一身热汗,心想:“方才这一番疾驰,怕是跑出了一两百里,当真痛快之极!只是眼下马匹已劳累不堪,不得不缓步慢行,想来世间马匹的速度本来相差不大,只是耐力高低不同,书上常说有名马神驹可以日行千里的,多半是胜在坚韧持久。”他于书中见人间百态,养成一副仁心,别人虽待他不善,也只是当时生气,此时扫清郁闷,又起了悠游之心,看前面路边有家酒肆,便将马匹系了,迈步进店。
那酒肆店面不小,此时不到正午,人还稀疏。叶梦书寻了个僻静位置,点了几样点心,又要了壶茶水,凭窗远眺,只见这一带风景颇美,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山脉连绵起伏,想道:“方才我一味纵马疾驰,只知大概是向南来,具体方位却没想过,我这是到了哪儿啦?”正想找人打听,忽听得马蹄声响,两乘马自北边官道上奔来,倏忽间到了酒店外,便有一人道:“又到这家店了,咱们喝两碗去!”叶梦书听得是江淮口音,转头去看,只见两个身穿火红锦衣的佩刀汉子,胸前绣着一只红鹤,将坐骑系在店前树下,走进店来坐了。